身后赵宏盛的目光简直如芒在背,温颂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望向贺言铮的视线既怨恨,又惶然。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这样。
他明明知道赵宏盛在意什么。
他明明知道大庭广众之下这样一弄,自己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可他还——
“不必了。”他语气淡淡,温颂收回目光,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无波无澜,“我不爱吃荔枝。”
没想到他会拒绝,庄嘉笑容不改,心里飞快骂一句娘。
嘴上压低声音,依旧强给强送:“温总不要这么客气,我们贺总说了,您喜欢荔枝的,以前他没少剥给你吃……”
可见庄助高达50w的年薪并不完全依托于出色的学历。
——哪怕此人年纪尚轻,一副让人看了难以心生警戒的nerd外表之下,却包藏一颗极善于把控局面的祸心。
他笑道:“您吃一个,他剥一个;他剥一个,您吃一个……”
庄嘉说这句话时的音量放轻,极精准地只让温颂、让终于走到他身边的赵竞明,与见状不对,从身后匆匆迈步过来的樊知许听见。
樊知许:“……”
樊知许脚步减缓,循循扫视一圈眼前情景,很快意识到自己不该出现。
然而他带有几分真切担忧的目光,的的确确落在温颂身上。脚下没动,万一有事发生,也好随机应变。
“……没事吧?”他几不可闻地朝温颂张了张嘴。
温颂显然没工夫看他。
赵竞明今天晚上已经喝了点酒,赵家人的基因都这样,一喝酒,就脸红耳热,浓浓酒气浮动在脸庞的油光。
他目光沉沉,疑心贺言铮尤不死心,早先的猜测并非自己多疑。
温颂正一脑门官司,发愁怎么拒收这箱狗都不吃的荔枝,手忽然被人紧紧握住,汗渍渍黏意,他下意识皱着眉侧过身,稍微拉远了一点距离。
……哦?
贺言铮抱胸的手收紧又落下,眉头微扬,原本冷下来的眼睛,刹那间又流露出意外的缓和。
他熟悉温颂的这个反应——对于旁人,他本能的抗拒哄得贺言铮眉目舒展。
在众人鬼使神差的默许中,他微笑着走过来,绅士一般。
隔着一段距离,贺言铮附身凑到温颂耳边,轻声道:“你……”
又是担忧又是害怕,怕贺言铮当场闹开,由着本性发疯发癫,闹得事情没法收场,在场这一家人全成了笑话。
温颂整个人僵硬似冰,一动不能动,痴痴地听。
“你收下荔枝,我就为你摆平消防的事。”他嗓音温和,好像还有商有量,“怎么样,考虑一下?”
温颂感觉自己喉咙干涸得要渴死,他指尖蜷起,偏手掌也受束缚。
用力握紧的手攥疼了他,温颂缓缓地抬起头,安静看着贺言铮,恍惚间灵魂游离到了另一个世界,他一点都不想面对这乱七八糟的一切。
耳边贺言铮似乎又直起身,话里带笑与赵竞明说了几句什么。
握住自己的那只手紧了紧,又松了松,然后力气又复重。
他们说了什么,都如同过耳云烟,温颂不记得了,在如有实质的浑浊酒气围绕之下,他发起了冷。
赵竞明扭头低声叫了一句他,他又吓了一跳。
仓皇抬头,目光又一次与贺言铮对上。
贺言铮目光幽幽,不发一言,眉目平和姿态不紧不慢,是静候猎物落入陷阱的高明猎人。
最终还是一句轻得好像听不见的:“好……”
“谢谢你……的荔枝。”温颂深吸一口气,很用力也很小心翼翼,又一次很被动地进入了被安排好的情节里。
“不客气。”贺言铮的口吻毋庸置疑,他胜券在握,简直得意。
这边的动静不小,热闹散掉,还有观众在一旁观后点评。
——赵宏盛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不用讨论,有目共睹的事儿,早已达成共识。
这样当众下了赵家的面,在中间扮演重要角色的温颂,日后定会不少受赵家冷脸——稍微有点脑子的人,也能看出来这个信息。
于是东城近年两大新闻其一又更新了最新情报:原来贺言铮不止对当年赶他出门的赵家不满。
对温颂这个半路进门的哥哥更是怀恨!
经此一遭,百日宴开席不久,赵家的人送完礼物,便早早离开,没有久留。
宴席中间,耍了好大一通威风的贺言铮半道熄火,没再发一言。
席后,把这一切装进眼里的徐正驰唉声叹气,拖着忙出一身汗的船王太子就过来,指着贺言铮对李宗说:“你儿子的百日宴,他也要拿来闹事——不管你怎么想,我反正忍不了!”
见贺言铮不仅不为所动,为此羞愧难当。
反而不动如山,坐在位子上,还眼白一翻,徐正驰更加怒不可遏:“人就在这里,要杀要剐,阿宗你看着处理!”
不理会半真半假的玩笑话。
李宗看他,说:“你喜欢他,就不要让他那么难做。”
“他可以好做啊。”贺言铮嗤笑,“离婚,然后跟我结婚。明明有好好的日子,是他自己不选。”贺言铮执拗地抬起头,反问,“我为什么要让他好过?”
徐正驰跟李宗对视一眼,徐正驰耸耸肩:“别看我,我反正是搞不懂啦。”
李宗也没有再劝,客人陆续走了,但事情还有很多,他也没空再管好友家事。本来不是好管闲事的性格,临走前,他又对贺言铮说了一句:“你是不是在查赵竞明。”
是问。却是很肯定的语气。
“怎么?”贺言铮双手抱胸,仰视着他。
“想要离间夫妻,方法很多,查查情人,替他安排艳遇,没有哪个男人经得起考验。”李宗声音平稳,“明明花点钱花点时间就可以做到的事,你不要搞错了方向。查得太多太深,把自己牵连进去。”
贺言铮眼底的温度刹那冰冷得刺骨:“连你都这么说了……看来我查的方向没错。”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劝你,贺伯就你一个儿子,这个年纪认你回去,总不希望你因为……这种事情出事。”
李宗到底是个厚道人,措辞严谨。
不像徐正驰这个王八蛋,一开口,就定义贺言铮是要“当小三”!
于是贺言铮也难得顾念几分情谊,嘴角咧开,露出一个不怎么正经的笑容。
贺言铮:“认祖归宗的时候,我爸给我合过八字,比钛合金还硬——这些事儿我查我的,你放心。”
劝人,自古以来就讲究技巧——
有一有二,无再三。
既然贺言铮油盐不进的死皮赖脸,李宗点到为止,绝不多说一个字。
他走后,徐正驰还留着。晚上,还跟贺言铮一切去打了场球,一身的大汗淋漓。
贺言铮倒是好耐力,打完网球,又打羽毛球,结束前还拉徐正驰玩了几手壁球。
三场下来,脸不红心不跳,目光沉冷不知道在想什么。
刚看见个美女,眼睛放光,扭头想跟弯得不能再弯但显然审美不错的基佬朋友分享。
看到贺言铮还是这副死样。
徐正驰轻叹:“阿铮,你别觉得我事多。赵竞明的事儿,知道的人不少,但你猜猜,为什么没人闹大,为什么没人给捅到他老子那儿去?”
“我不猜,”贺言铮毫不领情,拿毛巾擦汗,“我也不知道,知道的话早就捅给老头子听。”
夜色沉沉,球场太大,人不多的情况下就显得很空旷。
几盏路灯隔着一定量的间隔,白色的灯泡外,盈盈围绕无数只小虫扑光。
徐正驰看过去的时候,贺言铮已经擦完汗,雪白的毛巾濡湿,叫他团团绕在手掌。
察觉视线,贺言铮顿了顿,说:“我只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他却匿了后话。
但奇异地,徐正驰听懂了,他眼神带着几分复杂,对贺言铮说:“感情的事情,你不能这么算。不是你觉得你各方面都比赵竞明强了,温颂就得喜欢你——不是这样的。”
所以徐正驰他还是不明白。贺言铮也不生气,毕竟连他自己都想不清,好些知道内情的人都以为他在发梦。
庄嘉这样,徐正驰这样,李宗这样,贺绍钧也这样。
但贺言铮曾经也努力地解释过,真不是他在臆想,也不是自作多情;过去很长时间里,他很清楚地感觉到温颂的目光一直虚虚实实、长长久久落在自己身上。
可偏偏温颂就是没跟自己言爱,也没有选自己结婚。
导致那么多鲜活的、能被感知到的爱意,全成了只有贺言铮自己一个人才能仔细反刍的记忆。
他很难跟别人解释清楚,也很难找到一个见证。
何况温颂也太坏。
……他经常表现得很暧昧。
似乎他好像很爱他,又好像从来没有在乎过他。
那些怔愣的瞬间,给到徐正驰可乘之机,他拍拍贺言铮肩膀,还是那句话:“不管你这个表现是爱他,还是恨他,作为你朋友,我觉得都行,随便你开心。”
“但李宗也开口劝过你,赵竞明淌进去的,是另一潭水。你非要查下去,把一潭死水摆在明面上,那就不是钱能解决的事情。”
“钱不能解决的事情,就是大问题。”
贺言铮黑漆漆的眼珠转过来,徐正驰看他,严肃地说:“我不希望你因为当个小三这种小事,惹上真正的大事。”
贺言铮:“…………”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贺言铮薄唇轻启:“滚。”
皮厚心大,是徐正驰一贯的立身根本。
他这么说了,徐正驰便当他听进去了,哈哈大笑着,滚了。
一天下来说忙不忙,场子多,人也累。
到家已经过十点,身上汗早干了。贺言铮把球具往地上丢,直直走进浴室,冲澡,洗头,仔仔细细涂乳护肤。
刷牙的时候,手机屏幕亮起,贺言铮低头看,是港岛退役侦探发来的消息。
很短的三个字。
——“丽湾岛”。
吹干头发,贺言铮凝视镜子里的自己,缓慢露出个势在必得的笑意。
他的公寓装修活像个样板间,黑镜白灯,照得脸毫无血色,嘴唇倒很红,像吸饱了人血。
相比之下,温颂的唇色就淡很多了。
他也才洗完澡,一张煞白的脸还没缓过劲,坐在客厅里一声不吭。
电视机开着,随便点开了一部综艺放着听声。
耳边曼姨絮絮叨叨,在收拾荔枝,充满担忧的目光时不时落到温颂的发上,莹润的灯光照得他黑发黑眸,面色愈冷。
赵宏盛似乎认定他背叛,别说好脸色,直接要他在“家”休息,不必去樾宫,也不必再去公司。
胡兆鹏一通落井下石且不提。
最近脸色一直难看的赵竞明活像丢麻烦一样,早早丢他在家里,连同那箱叫他一家颜面尽失的荔枝。
自己倒转头就出去,看起来连在家里多待一秒都不愿意。
多可笑……也不知道怕他什么,贺言铮说不让丢的东西,赵竞明还真不敢丢!
温颂嘴唇缓缓抿起。
曼姨把收拾好的荔枝装篮,一些放在外头吃,一些冰到冰箱里。
还有一部分,则是按照老规矩,拿去送邻居。
温颂今晚几乎是在家枯坐一夜,很不在状态,竟然等曼姨楼上楼下转着送过一圈,才恍然意识到……邻居?
邻居!
意识到隔壁就住着贺言铮,温颂很僵硬地转动着眼珠,看向回来的曼姨:“他……”
他想问隔壁有没有人在,在的是不是上次来过的那个人。
但话还没问出口,他清醒了,就不想问了,曼姨接下来脱口的话也瞬间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小颂啊,你明天不忙的话,看看要不要早点回来?”曼姨还不知道温颂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忙”的事实了。
她还当温颂工作好忙,任务好紧要,连天跟消防纠缠,温颂累得眼下青青,好让她心疼,天天做汤给温颂补身体。
温颂也不想她担心,很快神情恢复如常,笑笑说:“我明天在家呢,怎么啦?是不是要我开车送你去哪里?”
曼姨笑道:“哪里也不去,明天要买好菜,做大餐!”
“什么喜事?”
“也不算喜啦……”曼姨笑着说,“竞明刚刚电话来,声音好开心,说给你发消息你没回,告诉我明天家里要请客,请的是……”她回忆了下,不太肯定地说,“一个姓贺的弟弟?”
说完,曼姨进门,摩拳擦掌,设计明日的晚餐菜单,发誓要好好大展身手,不让家里丢人。
温颂心头紧了又紧,忽然一股难以掩饰的疲倦涌上心头……他再没了力气,心想随便吧,随你们便吧。
又实在想不通,好好的日子,这些人究竟为什么不肯好好地过。
徐正驰指指点点(贺):你看看(对李宗),你家宝贝百日宴,这玩意儿在这里又唱又跳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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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荔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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