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四章

州府衙门后堂黑压压的,岳恒把通判刘平、户曹参军黄参军、仓曹参军余参军、司工参军袁参军以及安州下辖五个县的县令都召了来议事。

岳恒往堂下众人扫一眼,“五位知县,先报告各县旱情吧。”

安州下辖安江、安清、安源、长乐、永泰五个县,依次从安江的上游到下游。

五个县令分别报告了县里的情况,今年已有一个多月不下雨,而这一个多月正是插秧苗的时令,虽靠着安江的水源勉强插下了水稻,但稻田里的水一日少似一日,天气又出奇炎热,插下的秧苗长势都不好,粮价逐日攀升,百姓已然蠢蠢欲动。

永泰是最下游的县,本来较之其他四县就穷困一些,如今受到的影响当然也是最大的。

岳恒听完了各个县的情况,跟着便说他在此之前已做的事,“上游水闸不在安江,我请开闸放水的文书前几日已经呈给转运使大人,正在等批示,预计这两天便能见分晓了。高大人今年升任了安抚使,对咱们安州的情况本来就有所了解,我也已经修书一封请他多多照拂,想必不是什么难事。除此之外,各县要多打深井取水,这项差使由袁参军来办吧。”

袁参军是安州的司工参军,督促各县开挖深井的事情理应由他来办。“烦请各位县令大人先将需要打深井的具体数量报上来。”

五位县令初步估算了一番,各个县所需数量稍有不同,合计便有三十口深井。

袁参军听完在心里默默盘算,“启禀大人,平常时候打一口井约需十七到十八贯钱,现在要打深井、工期紧张,且正逢农忙时节招工也困难,预计花销要比平时高出一倍;若按照三十五贯钱一口井来算,约需一千零五十贯钱。按照年初的预算,今年州里工程的款项总共两千五百贯,三月修缮河堤和治理河道已花去近一千贯、修缮官仓和官学的工程已经报给高大人批过需要三百贯,预计八月完工。不知是否从别处挪出一部分作挖井之用?”

“袁参军,现在几月?”岳恒凝眉看着袁参军。

袁参军直来直往,“回大人,五月。”

“才五月,工程的预算已花去一多半,剩下的预算你准备用在哪里?”

袁参军把年初工程预算的细账报了上来,包括城墙维护、州府衙门修缮、街道扩建和治理、商铺坊市修建、西南边污水池和垃圾房的扩建等,算下来竟是一分不多,还都得农闲时节招工容易、用工便宜时来做。

岳恒以前在礼部供职,没有听过地方建设的细账,但是上任前也读了大量的书、一直在看安州的地方志,到任伊始刘平把年初的预算给他时,他还没有很确切的认识,到今天才算知道柴米油盐贵。

岳恒也衡量了一下,“衙门的修缮今年先搁一搁吧,还有什么地方可以省出些银钱来?”

袁参军立刻回答,“商铺坊市修建和街道扩建也可以缓到明年,粗算下来可挪出一百五十贯。”

“各县能自筹多少?”岳恒又问五位县令。

五位县令起先默不作声,估算了好久,永泰县令首先站起来答话,“我们永泰县最为贫困,且受旱情影响最大,估计最多可筹七十贯。”

见最穷的县令都已表态,其他四个县令只能依次报上数额,分别为一百五十贯、一百二十贯、一百贯和九十贯,各县自筹加起来五百三十贯。

“还差三百七十贯。刘大人,州里年初预算五百贯作应急用,是否可以用到此处?”

刘平不慌不忙地站起来,“岳大人,年初是定了五百贯应急,但依下官看,万不可都用在这一处。现在才五月初,旱情虽初有端倪却尚未明朗,若真是旱情严重,买粮食、赈济灾民、安抚流民等,这五百贯钱估计还不够。”

“以往出现这等情况如何处置?”岳恒又问。

“靖和二年河堤决口,安州五个县有三个县被淹,赈灾的款项五成由州里划拨、五成由户部划拨,重修河堤的款项则是由大商人认捐;此外,大商人们还自愿捐了银钱给州府衙门购置粮食开设义仓赈济百姓。”

岳恒抓住最重要的两个字,“认捐?”

“正是。”

“为何要找大商人认捐?”

刘平理所当然地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普通百姓只能靠官府赈济,大商人虽受影响却到底家底殷实,几百几千贯钱对他们来说也不过只是一月或几个月的盈利,既帮了官府的忙,又能安抚百姓得个好名声,再说官府后续也能给他们实在的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岳恒奇道,“怎么个认捐法?”

“当时卑职刚到安州任职,认捐是上一任通判具体去办的。当时河堤彻底决了口,重修河堤共花费两万贯,由三位大商人分别认捐了一万贯、五千五百贯和四千五百贯,按照认捐数额的不同,分别为他们请了相应的功名和冠带。捐钱购粮开义仓的商人也照此来办。”

岳恒一张脸已黑透,“这与买官鬻爵何异?!”

这实在是岳恒没想到的。

安州是南方诸州府中最富庶的之一,上任前到县里走访他就发现了,多数百姓的日子还是过得清苦;但看过官府的日志和地方志之后,发现并无明显异常的记载。一开始岳恒只以为传言有误,安州其实并不像别人描述的一样富庶,但大体上还是安居乐业的。谁曾想今天的议事只是初初对可能出现的旱情做个应对预案,堂堂州府衙门却连一千贯钱都拿不出,需要这里一百贯、那里一百贯地东挪西凑,朝廷命官公然说出了让商人认捐以换取功名冠带的话来。

刘平赶忙带着笑解释,“回大人的话,此事与买官鬻爵绝沾不上半点关系。商人替朝廷当差、受朝廷恩赏早有先例,历来便是如此,并无不妥。”

“原来如此。”岳恒点点头,看不出脸上什么表情,“此事先不在这里商议了。袁参军,你会同五位知县大人,再仔细核算一遍需要几口深井,工程费用也重新算个确数出来。黄参军,近一旬的粮价要细细报来,相邻各州府的价格也一并打听报上来,核算一遍采购一万石粮食所需银钱多少,州里能划拨多少出来。余参军,带着粮道把官仓的粮食重新检查一遍,如果有腐烂损毁的都报上来,各县的存粮也都清点清楚。明日再议。”

众人皆答是。

“刘大人暂时留下,其余诸位请先去办吧。”

堂上只剩了岳恒和刘平。

岳恒虚心求教,“刘大人,依你之见,州里此次的银钱缺口大概有多少?”

刘平到底多做了几年官,对地方事务也熟悉得多,“依下官愚见,若旱情严重,非得再有两到三万贯不能度过灾情。”

“除了认捐,没有别的办法了?”

刘平不住摇头,语重心长,“不瞒您说,大人,我在安州第八年了,从参军又升任通判,以往不是没遇到过灾情,但除了靖和二年那次洪水,其他时候向朝廷要钱简直难如登天。这几年西边、北边都不太平,连年打仗赋税重,户部的银钱怕也是大半供给兵部了。”

岳恒沉默不语,官府对商人已征了重税,一遇到灾情竟还要问商人拿钱,真是咄咄怪事。

刘平观察了一会儿岳恒,知道他心里必然不认可认捐的做法,只是他为官经验尚浅,心中恐怕还装着的是书生之见。“再容下官说句不中听的,高大人虽然升任了浙闽路安抚使,但对其他一府七州并没有实际的管辖权,未必就能照拂到咱们安州。”

“容我再想想吧。”

“那下官先告退了。”

第二日再议事时,昨日交代的事情都已经有了对答。

仓曹参军余参军首先回话,“启禀大人,卑职昨天带人查了粮仓,官仓储粮十万石、义仓储量六千石,记载无误。各仓均有一定的损毁,其中信义仓东北角坍塌,共有六千石米腐烂,现在州里的储粮共有十万石。”

“信义仓坍塌?”

岳恒的眼睛刚转过来,袁参军立刻站了起来,“大人,官仓的修缮已经报过了,本来要在近期修补的。只是……”

岳恒摆摆手,“袁参军,你的失职我们容后再议。余参军,继续说各县粮食的情况吧。”

“是。昨日已经派了粮道到县里去查粮仓,各县的储粮五位知县大人已经与卑职说过,分别是安江县八千石、安清县七千石、安源县六千石、长乐县六千石、永泰县五千石。损毁情况得等过几日粮道回来复命再行禀报。”

接下来是户曹参军黄参军,他管着一个州的银钱,从昨日到今日下了不少功夫。“启禀大人,按照往年的情况,五月的粮价大概是每石两贯,两旬前大人刚到安州时,属下们陪大人一起到粮市看过,基本上也是这个价格;以往粮食价格也有上涨的时候,高时约为两千一百文一石米。近一旬因为旱情,粮价涨得厉害,昨天已经卖到两千五百文一石米。昨天下官询问了客商,得到的消息是除临安府价格是每石两千一百文,其余各州府的价格都涨到了每石两千五百文到两千八百文,与安州价格相差无几。今天议事前下官去了粮市,价格又涨了五十文。”

“从临安府购粮是否可行?”

“下官算过了,从临安府到安州,水路畅通的话运回安州约需两日日,但今年不下雨,只怕中途有河道淤塞,若算上时间和船工的消耗,估算花销不会比从相邻州府购粮更低。昨日岳大人要卑职核算一万石粮食所需银钱,如果能从安州购得一万石粮食,按照今日的市价所需花费两万五千五百贯钱,但如果大量购粮想必会引继续抬高价格;若从相邻州府购粮,花费预计在两万五千贯到三万五千贯之间。”

“州里是不是也拿不出这么多钱?”

黄参军抬头觑了一下岳恒的脸色,“从眼下来看,州里最多能拿出一成。依下官看来,首先需要向其他州府和大粮商借粮,然后才是筹钱购粮。”

岳恒心中清楚了,“好,坐吧,黄参军。袁参军,打深井的事情昨日算清楚了吗?”

袁参军小心地答,“回大人的话,昨日下官又与五位知县大人慎重合议过,具体数量也出来了。安江县三口、安清县四口、安源县五口、长乐县六口、永泰县六口,共计二十四口;花费约为三十三贯每口,共需七百九十二贯,目前还需一百一十二贯钱。”

“如此看来,打深井的花销便不成问题了。”岳恒顿了顿,又接着说,“若实在无法……”

刘平仿佛预感到了岳恒要说什么,立刻站起来打断了他,“岳大人,慎言。”

岳恒沉默了一会儿,“刘大人请坐。打深井的事袁参军会同五位知县大人尽快办吧,官仓也需尽快修补好,两项工程由刘大人督办。余参军,各县储粮和粮食减产的情况要严密监督,每日将情况报给我,借粮的事情由你和黄参军一起来筹备,该找谁借、能借多少写个条陈给我。稍后我写文书呈给户部,黄参军把州里度支和购粮花费细细写来作为附录。五位知县大人还请尽快赶回各县,务必安抚好百姓,如有异动立刻呈报。”

众人领命,“是!”

州里的各项事务按例岳恒是直接呈给朝廷,浙闽路的转运使和安抚使对一府八州的财税、赈灾等事宜也都会相应地作出协调和安排,因此岳恒的文书一式三份同时呈到了尚书左丞吕大人、转运使大人和安抚使高大人的手中。

忙完这些已是下午,天气仍是燥热,院中的树叶都开始打蔫。

岳恒又想起昨天刘平说的话。

难道朝廷真会坐视不管?两、三万贯钱对一个州来说确实不少,但对朝廷来说并不多吧?从前听闻安州一个州每年上缴给朝廷的赋税便有几十万贯,鼎盛时超过百万,于情于理也不该打回几万贯钱的申状。西边、北边战事不断,如南方灾情不安抚好,岂不是乱了套?

岳恒在窗边站了许久,左思右想说服了自己。

“韩七。”

“在。”

“去请林晏老板过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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