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雪下了几天还没有停，好在暖气也够足，于是温先生又开始睡觉了。

池远也就轻轻挪了下摄像机，准备拍近一点，然后直接挪到他的床头，在镜头下，池远也不得不打量了下近在咫尺的人。

病人脸很白，应该是苍白，可能在做梦，睫毛一动一动地不是很安分，胸口微微起伏，脖子……

温若清只穿了薄薄的病号服，可能是被暖气烘热了，衣服被他拉扯到肩膀，脖子往下的锁骨处有一个纹身。

蝴蝶纹身。

配合着睡梦中的人的呼吸一起一伏，活像是一只真正的蝴蝶，似乎下一秒就要飞起来了。

“你……”

池远也猛地收回手，似乎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在干什么，眼神躲闪着开始语无伦次地解释：“我、我看你肩露出来了，想给你……盖好被子。”

又像是心虚的补充：“怕你冷着了。”

急急忙忙回到镜头后，池远也才敢再看他，只见温若清边笑边坐起来靠在床头，轻轻拢了下衣服。

其实一切解释都很苍白，他刚才好像确实碰到了温若清的锁骨，如果他醒得早的话，肯定是发现了的。

至于自己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去摸人家锁骨，池远也自己也说不清楚。

可能是那个蝴蝶……太美了。

“嗯，谢谢池先生。”在欣赏完池远也精彩的表情变化后，大发慈悲似地，温若清开了口。

见对方松了一口气，他突然又盯着池远也，揶揄着问：“池先生，我的纹身好看吗？”

“好看……”池远也下意识回答，又惊觉不太对，“呃……不是……”

“不好看？”温若清挑眉。

“不、不不，好看！”

池远也突然发现自己还不如不说话，在温若清面前简直像是个口吃，可能智商还退步了，真是奇怪，明明只是拍了几天，明明没有太多对话。

不过在那为数不多的对话中，池先生总是落入下风。

“我也觉得很好看。”温若清没再逗他，轻轻抚摸了下自己的锁骨。而池先生选择闭口不言，默默看着镜头。

摄像机靠近了，两人的距离也近了些，池远也觉得氛围有些怪怪的，没多久又把摄像机挪了回去。

温若清在发呆，不，应该是看窗外的雪。

他在看雪，池远也在看他。

没回头，好像终于察觉到摄像机又远了，他开口：“你不问些什么吗？我看纪录片好像都是要问的，以更好的……了解？”

“如果温先生您需要的话……”

“需要。”

池远也的话被堵了回去，于是他开始绞尽脑汁想该问些什么，良久才说：“温先生为什么想拍……嗯、纪录片呢？”

温若清没说话。

“温先生？”池远也以为他没听清，试探着小声喊他。

“嗯，为什么……”他像是才回过神，重复着这三个字，随后坦然道，“因为，我就要死了啊，我想，总要留点什么东西吧。”

他的语气就像是在说“雪很美”，欣然接受自己死亡的现实。

池远也却没再问下去了，温若清也没再说话。

沉默，长久的沉默。明明这几天都是这么过来的，但池远也突然觉得现在太不自然了，费尽心思又开了口：

“我看温先生似乎很喜欢睡觉，是……药物作用吗？”

温若清看向窗外，像是在回忆什么：“我喜欢睡眠，梦里是美好的，可以逃避一些现实，那里是更好的世界。 ”

池远也若有所思，他没想到得到的是这样的答案，不过温若清的回答总是出人意料的。

接下来几天，除了摄像，提问也像是成了固定节目，和给糖，吃药一样。

默默地，池远也问的问题逐渐大胆，温若清虽然时常笑着，但始终情绪很淡，即使有问必答，但不管什么都说得像是“今天天气不错”。

不过池远也确实对他更了解了。

比如他的病是家族的遗传病；比如与他那个弟弟相关的一些趣事；比如他曾经就读于医科大学，是个很厉害的医生……

可惜医者不自医，而天气也不会像他一样那么平淡，雪一天比一天大。

有时候温若清也会搭一会话，像是展望“未来”：“我死之后一定要把自己烧成骨灰，然后请一个人埋在树下。”

他在笑：“最好是能结果子，可以吃的那种树，那样应该会很有趣。”

“确实。”

都说冬天来了，春天就不远了，可是今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格外晚。小草没有冒头，鸟也没有飞回来，只有雪花玩得越来越开心。

那一天池远也没有想到问题，温若清也有事可做了，不是睡觉，他又拿起了画笔。

池远也站在摄像机旁边，没有打扰他，也没有看他的画，只是静静地记录着。

然后就是第无数次暗自感慨，温先生真的很好看，于是又想到那副画，再想到他是医学生，所以一个医学生为什么画画那么好看？

他很高兴自己又找到了一个问题。

毕竟他们总需要话题，虽然朝夕相处了几周，但是找话题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困难，那些问题他又不能总莫名其妙地问，他也不想被调侃。

正想着，温若清突然看了他一眼。

池远也立即正襟危坐，不对，是站，不过对方却淡淡地收回了视线。

“有……什么事吗？”

“没有。”语气平淡。

池远也对自己刚才莫名其妙的紧张也找不出缘由，只能归咎于温先生是自己老板。

画画很废时间，也很费精力，尤其他还是一个病人，于是这几天固定节目被池远也单方面取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