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对今天的结果不算太满意，虽然方才瞧见六阿哥特意逗他开心，心中的一股子对自己的恼怒也消了，但当佟氏身边服侍的宫人来唤他进去说话时，四阿哥的身子登时便绷直了，十分紧张地进殿里头去了。
见了面，佟氏率先伸手，拧着帕子擦了擦四阿哥额头和脸上的汗，随后将他的下巴托住瞧他，笑道：“额娘本想着你大展身手呢，风头却全给那些旁的人抢去了。”
佟氏自然是笑着说的玩笑话，引得太后也笑了，“四阿哥还小呢，待他再大些，准保和他哥哥们一样厉害。”
所谓玩笑，四阿哥却十分敏感。他从小长在佟氏身边，再明白不过佟氏话外的失望，于是只能打起精神，绷直了身子退后一步，垂首认真地认错道：“是儿子学艺不精，让额娘看笑话了。 ”
佟氏却破天荒地不予深究，反倒提起了另一岔儿：“方才外头那么多的孩子，都哪些是你的伴读？”
四阿哥内心仔细来回揣摩好几遍佟氏的意思，并没有想到什么不该说的，便老老实实伸出手指头指了指外头的人，包括纳兰松琅和几个相熟的哈哈珠子。
佟氏因此特意关注着外头，让宫人给四阿哥也搬了个凳子，斜斜移靠着她。
佟氏温柔白皙的手里头拈起小桌儿上放的果子糖，便递给四阿哥。
袖口一股香味扑鼻，那是佟氏惯来喜欢用的合香，这一幕在外人眼里透母慈子孝，自然是一片温馨。
四阿哥伸手接过那果子糖，佟氏惯喜欢随手给他拿东西吃，更经常赏他甜的，因为她喜爱吃。
四阿哥小小年纪嘴里头刁，并不喜欢吃甜腻的东西，只觉得齁。但他仍同往常一样，将那果子糖仔细放在手心，吞服下去，虽像是吞服药丸子一般为难，但面色半分都没表露出其中的不满，只仍道谢：“谢谢额娘疼爱儿子。”
佟氏的确疼爱他，外头此时正值暑热，骄阳似火，其他皇子皇女们都在烈日下晒着，唯独他在这凉飕飕的殿内，窝在佟氏身边避暑。
没由来的，四阿哥心中一阵不快，但仍乖巧地坐着。
方才给佟氏指认的伴读与哈哈珠子们都陆续上场。佟氏眼睛尖，早已将其中几个相貌不俗的都认了下来。
瞧见纳兰松琅在堪堪松垮地拉了一弓后便捂着胳膊皱着脸喊疼下场的模样，佟氏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只见这平日四阿哥身边身份最高的伴读，明珠家的子侄松琅，竟然没多久便瘫坐在地上，好似方才那一点子活动几近要了他的命般。
佟氏皱眉，感到十分不快，不由得伸出手指点了点四阿哥的额头，嗔怪道：“你身边儿最得力的伴读就是他？你瞧瞧他这么个不中用的模样，能成什么事？今日是皇上举办演武，八旗子弟自然都是拼了全力的。他今日拼了全力尚且如此，可见平日是多么的不堪了。”
“你的伴读不中用，你怎么不告诉额娘一声？这上书房里头，你的功课学业可不止由你一个人决定。若是伴读是个好的，自然你是如虎添翼。可如今你身边是这么个人，额娘的傻儿子，你再刻苦用功，他却总是在后头坠着，托你的后腿呢。”
佟氏平日对四阿哥的学业最为关注，任何事情都不比学业重要。若是要有出息，文武兼备的优秀学业是最为重要的。
如今瞧见四阿哥身边的伴读是这么个模样，隔了一会子又瞧见其他几个哈哈珠子表现也十分平庸，便更是生气，甚至忍不住在太后面前语气变得凌厉起来。
“明日便把这几个不中用的换了去！佟家的子侄多少还有几个好的，额娘去求皇上，将他们赏给你！”
佟氏几乎是命令，并没有商量的余地。
四阿哥从前对佟氏的命令是说一不二的，即便心中再不情愿，也从来不可能忤逆他这位皇贵妃额娘。
但是今日，四阿哥破天荒地从沉默中开口，语气生硬，并看不出半分违逆，但说的话却如刺般扎着佟氏：“额娘，松琅很好，我不想换了他。”
佟氏气得不轻，几乎将指甲嵌入了四阿哥手腕的皮肉内，四阿哥明显感觉到那双手在微微颤抖。
“他很好？就是刚才那副模样？大清入关这么多年，还没有像样的八旗子弟是那么个弱不禁风的模样！当时你皇阿玛将他赏给你，那是因为纳兰容若去了，要赏给明珠家一个恩典。可如今算是明朗了，这孩子与那短命的纳兰容若一样的身子！”
佟氏一面临四阿哥的学业问题，便时常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她是个太要强的人，最是见不得那些不肯努力用功的人，自然也见不得八旗子弟中拉弓射箭都做不来的人。
太后猛然厉声呵斥道：“噤声！”
皇上在外头热闹，殿内一屋子只有女眷与四阿哥，因此瞬时鸦雀无声。饶是任何人也都知道，佟氏方才一番话，便是她身份尊贵，也是万万说不得的。
且不说明珠如今是朝廷重臣，便是纳兰容若，也曾是皇上身边的大内侍卫，青年病逝，闻者悲痛。拿着这桩事来羞辱纳兰家的孩子，太后是绝对不允的。
佟氏骄纵惯了，如今父兄又在前朝势力鼎盛，她又是宫里头位份最高的嫔妃，一个明珠算什么，她从未放在眼里。
因此她对太后的呵斥毫不在意，并不难受，只心里如绞痛般哀愁着四阿哥不听话，不肯换个好些的伴读来，令她伤心。
“额娘。”四阿哥的声音更低沉了，“近日骑马之时，儿子学艺不精，险从马上摔了下来，是松琅用他的后背抵着儿子，这才不至于受伤。这般事情说来丢了脸面，儿子便从了没告诉额娘。松琅他不是不中用，他只是近日身子不好，强撑着身子来陪伴儿子用功。他敬重儿子，保护儿子，其他不相干的人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佟氏这才消了气，关切地问起四阿哥的不小心来，早已把外头的纳兰松琅忘了个一干二净。
纳兰小少爷并不知道正经的四爷也有编排谎言天衣无缝、言辞流利的一次。
他正被家里的下人抬着往外头走，提心吊胆地想着昭昭的笑容，还好方才昭昭应当是没有看见他的眼神对过来……
“啪”，纳兰松琅伸出手，在烈日照耀下，拍了自己的脸一巴掌。
昭昭二字岂可是你想的！无耻之徒！
他自己想着。
纳兰少爷郁闷地翻来覆去，芝兰玉树的人生生把自己拧成了一根麻花儿。
四阿哥几乎受尽了煎熬，如一场漫长盛大的审讯一般，终于结束了佟氏额娘对他的关怀，逃也似的离开了殿内。
此刻反倒觉得外头的阳光也不那么惹眼了，浑身暖洋洋的。
他寻了个僻静的地方休息，正瞧见六阿哥在人堆儿里头垫着脚尖张望着什么。
真是没个半点体面阿哥的样子。
四阿哥忍不住想训几句这孩子，又想了想便住了嘴，那哪儿能呢，自己和他如今又不能算是什么亲近的兄弟，他也没那个义务替德妃管教孩子。
不过还在胡思乱想之际，六阿哥堪堪转过头来，已经瞧见了苦苦寻觅的四阿哥，蹦跳着过来拉起四阿哥的袖子，眼睛亮晶晶地：“四哥四哥，里头有个科尔沁草原来的人，好厉害呢，我长大了也想像他一样出风头！”
四阿哥没好气地将双手背过去，无视了这黄口小儿的胡搅蛮缠，想赶紧离他远点。
但是一时之念，鬼使神差，他忍不住板着个脸训了两句：“就你那不用功的模样，便是再练十年也不成。”
六阿哥一听自己的哥哥如此说他，心中登时不好了，瞬间眼泪就开始打转儿。
四阿哥满脸嫌弃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随后，他低下头，将脑袋摆的和六阿哥身量一样平，嫌弃道：“你这蠢材，你这骑射功课，还非得我教你不可。”
六阿哥苦肉计得逞，低着头肩膀抽搐着，像极了哭得更厉害了。
他在努力憋笑，非常努力。
四阿哥：哎，孩子还得我管。
六阿哥：哥哥我哭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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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崽崽五岁的夏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