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中,数不清的白蜡静静燃烧,带来明亮到有些刺眼的光芒。
显然,这是贵妃份例所做不到的。
按照宫规,贵妃份例中每日有黄蜡两支、羊油蜡五支、白蜡两支,算下来勉强也能点上将近十盏灯,可黄蜡熏眼,羊油蜡带有燥味,只有这白蜡可以用在内室。
两只蜡烛,三间屋子,虽不至于昏暗,却也始终朦胧,若是想写字看书,少不得要动用份例之外的东西。
像今日这般奢靡的点法,只能见于圣上亲临之时。
佟宛宛默默呼出一口气,哪怕不想承认,她也知道白芷说的是对的。
世人慌慌张张忙忙碌碌,不过为了‘生存’二字,为了活下去,每个人都在竭尽全力。
上辈子到处求医时,有人整夜不睡,只为求得专家一号,为了一张床位,不惜放下尊严,苦苦哀求、涕泪俱下。
同样,后宫里的嫔妃若想日子过得好,就是得争、得抢。
两者之间不存在孰优孰劣,就像敬嫔收集信息付出劳动,景仁宫给与庇佑,她不仅不会瞧不起敬嫔,相反,她还很欣赏这种力争上游,靠自己获得安身立命之所的精神。
但是,她也清楚地明白另一桩事——景仁宫并无生存之困。
佟佳贵妃的存在代表着帝王母家的尊贵、佟家的圣眷,景仁宫贵妃只要坐在这个位置上,就可以享受所有人的艳羡和尊崇。
无需汲汲营取,亦不存在性命之忧,为何要委屈自己做那些不想做的事?
当然,世上没有万全之事,景仁宫贵妃亦有自己独特的风险——若这个‘佟佳贵妃’不在了,下一个‘佟佳贵妃’一样可以胜任这个位置。
佟宛宛自嘲一笑,思绪回笼,视线落在眼前的宫女身上,“你是个有心的”。
唐太宗以魏征为鉴,甘愿接纳魏征的诸多谏议,是因为他是皇帝,他需要‘明君’的好名声,而自己不过是个永远当不上皇后的贵妃,无需纳谏、无需贤德。
另外,因为来历问题,曹操的路数显然更适合自己。
“所以”,佟宛宛端起碗,里头的碧梗米粒粒分明,带着奇特的香味,她漫不经心地抬眼,“你是打算……抗命?”
白芷本就跪在地上,乍闻此言,全身瘫软在地。
冰凉的青石砖让人清醒,她咬着唇,一下又一下的磕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佟宛宛对这种苦情戏场景不敢兴趣,更没有折辱她人来获得某种心理安慰的恶习,她摆了摆手,“下去罢,本宫要用膳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白芷有自己的想法很好,只是,不再适合在身边伺候了。
见娘娘提起筷子,众宫女连忙退了下去,这段日子下来她们对佟宛宛的习惯还算了解,知晓主子用膳、写字的时候无需旁人伺候。
半夏胆子大些,看了眼瘫在地上的白芷,悄悄扯了扯天冬的衣袖,两个人合力将人驾了出去。
屋中只剩下佟宛宛一人,烛光悠悠晃过,这让她想起小时候停电的场景,爸爸拿来手电筒,妈妈点燃蜡烛,一家人围坐在桌旁,说说笑笑,游戏唱歌,仿佛在开家庭演唱会似的。
她笑了一下,逼着自己吃完盘子里的炒八珍,抬头看往窗外的天空,透过朦胧的窗纱,亘古不变的月亮也有些模糊不清了。
今人不见古时月,原来也有例外。
她低下头,低垂着眉眼,默默发了一会儿呆,听说独居的人适合养宠物,最能够排遣寂寞。
或许,她应该养只狗?
佟宛宛想定主意,第二日一大早就命人将猫狗房的人叫了过来。
因着是贵妃娘娘的吩咐,猫狗房的人几乎挤破了脑袋,最是还是管事最亲近的干儿子秦竿争得了这次机会。
小竿子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同怀里抱着的狗如出一辙。
“娘娘瞧瞧这个宝贝”,小竿子笑得憨厚,“雪山狮子狗,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最是活泼可爱”。
他一面说着,一面将狗放在了地上,“您瞧,它还会给娘娘作揖呢”。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那只全身上下都圆滚滚的幼犬身上,小狗也没让人失望,当下便捧着肉乎乎的爪子上下拜了两下。
它一面做着动作,一面用那圆滚滚湿漉漉的大眼睛盯着人看,顿时,佟宛宛被它懵懂又可爱的眼神,柔软的长耳朵给征服了,当即便决定将它留下来。
“百岁”,佟宛宛想了想,给小奶狗取了一个名字,“以后你便叫百岁可好?”
她本意是想从长命百岁中取一个名字,是一种美好的祝福和寄托,可长命——‘偿命’,总觉得怪怪的。
百岁很好,不仅有长寿之意,而且让她想到了现代某一品牌的矿泉水,也算是个纪念。
“小百岁”,佟宛宛小心翼翼地将百岁搂在怀里,手指穿过它柔软的毛发,一下又一下安抚着因到了新环境而显得有些胆怯的小狗,“你可要乖乖的,要健康成长,要长命百岁”。
“要一直、一直陪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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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岁爷,该翻牌子了”。
乾清宫偏殿中,万岁爷起居的地方,顾问行弓着腰,手里捧着一个红色漆盘,里头盛着的是各宫嫔妃的恩宠。
后宫佳丽三千,皇上却只有一个,有的绿头牌因翻的次数太多,已经泛出旧色,而有的绿头牌却因经常蒙尘而崭新。
玄烨心不在焉的扫过一眼,“都在这里了?”
顾问行心头一跳,难道这检查过好几遍的东西还能出错的不成,他再次细致的、一个个的看了过去,终是点头,“回皇上的话,都在这里了”。
玄烨皱了皱眉头,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又问,“别的呢?”
“啊?”
顾问更纳闷了,别的,什么别的?
他心中转了好几个弯,斟酌着说道,“安嫔娘娘同僖嫔娘娘的禁足还差两日”。
若是说起前些日子最炙手可热的地方,定是僖嫔娘娘的长春宫,算起来万岁爷也有一个月没去了,想来是念着僖嫔娘娘呢。
“不是僖嫔”。
真是听不懂人话。
玄烨有些不耐地甩了甩袖子,想起那日晚上的场景,更觉得有股子难言的郁气涌上来。
他是皇帝,坐拥万里江山,手握杀生之柄,更是德才兼备,龙章风姿,这天底下对他魂牵梦绕的女子不知凡几,怎会有那般不知趣之人。
还有这顾问行,明明以前还算机灵,如今竟也成了个傻子一般,连主子问的人都搞不清楚。
“是是是,不是僖嫔娘娘”,顾问行一面说着,一面用眼角偷瞄皇上的脸色,“端嫔娘娘告了一日假,说是要一心一意照顾公主”。
见皇上面色不愉,他又连忙改口道,“还有贵妃娘娘”。
“对对对,没错,贵妃娘娘前两日叫了太医,说是风邪入体导致发热,太医院那边报到敬事房,所以才撤了贵妃娘娘的牌子”。
顾问行连忙讨好笑道,“皇上可是要去景仁宫看贵妃娘娘?”
玄烨没应,只用阴沉的眼神盯着一水儿的绿头牌,“贵妃告了几日假?”
顾问行咽了咽口水,“奴婢听说,景仁宫连告了五日假,说是不敢将病气传给太后与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还说,待病好了,要亲自去赔罪”。
这位乾清宫的大总管搜肠刮肚的说着有关景仁宫的消息,只是话还未说话,就被皇上越来越黑的脸色吓了一跳,他嗫嚅一下,终是没敢将敬嫔娘娘终日陪在景仁宫的消息说出去。
“哼”,玄烨摔了手中折子,“如今倒是知道规矩了”。
对太后、皇后她倒是懂事知礼,偏偏对他那般。
再说了,明明是她自己做错了事,这几日下来,景仁宫却不曾送来只言片语,汤水、点心之类的东西更是半点也无。
她就是这么对君、对夫的?
愈发的不懂事了。
玄烨重新拿起一本折子,见落款是戴罪立功之身的金光祖,更觉恼怒。
远在广东之人都能做到三日一个折子,景仁宫距乾清宫不过几步路远,怎做到半点消息也无。
也不学学人家认错的态度。
玄烨不耐地在折子写上‘朕知道了’,随意堆在一旁,好在剩下的折子已经不多,又是午膳时分,他干脆起身走了两步权当休息。
不过殿中有些逼仄,总是有些活动不开,比不上院中宽敞明亮。
玄烨在殿前打了一套拳,后心微微出汗才停了下来,而后不经意地踏出乾清宫,随意地朝远处看了一眼。
一直在外头候着的顾忠心中只觉得奇怪,午膳都快要摆好了,皇上这是在做什么。
难不成折子看累了,在休息眼睛?
“膳房新做了菊花锅子,最是养肝明目”,顾忠一面将帕子递给师傅,一面小声问道,“要不要给万岁爷上一份?”
顾问行刚被骂过,没想到外头还有个更傻的,心中有种微妙的优越感,“傻蛋”。
都是傻蛋。
顾问行:略略略,皇上才是傻蛋[小丑][小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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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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