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

宫里这一波感染潮已然减退，相对来说很安全。

赛音察浑在行宫又吵着想阿玛，想额娘，要回宫跟阿玛和额娘相聚。

宠爱孩子的太皇太后权衡利弊后，将他从行宫带了回来。

杨芊羽这头，因为春天还没结束，不敢多去陪赛音察浑玩，生怕一不小心发生点意外。

然而宫里的女眷，每日都要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大家进进出出，导致慈宁宫的人流量实际上并不小。

三月初七，福晋格格们正在慈宁宫正殿内与太后闲聊，一个小宫女不顾众位贵人在场，急急忙忙从门外赶了进来，朝太皇太后耳语几句。

只见太皇太后瞳孔紧缩了一瞬，接着面色难看指挥道：“你们先回宫吧，慈宁宫这边有要事处理。”

在座众人面面相觑，太皇太后此番如此着急，定有大事发生，于是大家也不敢多做停留打扰太皇太后行事，忙起身告辞。

“怎会如此？我带着他出去避痘一月余，一直无事发生，怎么回宫反而……”太皇太后难过地自责，“都怪我回宫太早！”

宫女跪倒在地，带着哭腔道：“怪奴才该死，没照顾好阿哥！”

原来，今日早间，宫女催赛音察浑起床，发现他的精神不太好，就伸手摸了他的额头，竟发现他隐隐有发热的迹象。

初春时节，大家衣裳已经比较单薄，宫女忙掀开赛音察浑的袖子，就瞧见露出的手臂上冒起了两个大痘。

早就出过天花的婢女一眼就看出这是什么，震惊心痛之余忙赶到慈宁宫正殿告知太皇太后。

众人退下后，太皇太后深吸一口气，对身旁的宫女下令道：“召太医，再让皇上和皇后一同过来。”

接着还补充了一句：“马佳福晋即将临盆，别让她知道这事。”

*

本来在坤宁宫享受春日时光的杨芊羽，忽然得到通传，太皇太后召见。

她托住下巴，两眼充满了好奇问香岚：“这个时间，问安刚结束，太皇太后就召我前往，你猜猜是什么事？”

香岚笑着说：“回娘娘，应该是太皇太后出外游玩一个月，想念您了。”

杨芊羽想着自己时常往慈宁宫送些甜点，还会陪赛音察浑玩，也觉得这次太皇太后应该是让她过去聊天的。

她愉快起身，来到梳妆镜前随意盘了个包发，又穿上了素色的旗装，随后便带着香岚一同往慈宁宫走去。

在慈宁宫门口，杨芊羽撞见了从乾清宫赶来的玄烨。

他脸上的神情十分沉重，步伐也十分仓促，杨芊羽看在眼里，顿感不妙。

杨芊羽转念一想，按理说御门听政还有些时间才会结束，皇上提早下朝赶来慈宁宫，定也是有人去通知了他什么；再加上皇上脸色难看，一定不是什么喜庆的事。

杨芊羽没有言语，只是跟在玄烨后头，在慈宁宫宫女的带领下进了慈宁宫的一个小偏殿。

“皇玛嬷！赛音察浑现在怎么样？”玄烨看到太皇太后坐在床榻旁边，便上前急切地问。

太皇太后面色沉静，只是声音有些发颤：“太医你说吧。”

站在一旁的太医拱手道：“回皇上，阿哥这是感染了……天花。”

玄烨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沉睡的赛音察浑。

稳定心神后，他转头对太皇太后说：“老祖宗不要自责，当年我出宫避痘，不也还是长了痘疮吗？时也命也，赛音察浑命该如此。”

太皇太后听见孙儿这样安慰自己，心中更加难受，她嘴唇紧抿，一句话也说不出。

站在一旁一直没出声的杨芊羽蹙起眉头，心中五味杂陈。她努力想救下的孩子，仍旧感染了天花，对她来说无疑是极大的打击。

这是不是说明，她现在作为赫舍里皇后，也难逃一死？

她没有言语，只是直接走到赛音察浑身边，摸了摸他的额头。

很烫，正在发热。

太医见她的动作，知道是在探知赛音察浑的体温，开口道：“现在阿哥正在高烧，用棉被捂一捂，发发汗，才能改善。”

“放屁！”孟婧高声呵斥道。

本来见着孩子染了天花心情就不好，还听到太医说这种害人的方法，心中更是愤怒。

她也知道，“捂汗”这种退烧方法，连现代社会也还有不少人推崇。

可孩子的体温中枢并没有发育好，所谓的“捂汗”，只能让孩子身体里的热量散不出去，没法降低过高的体温，甚至会出现高热惊厥的情况。

不仅是孩子，还有许多产妇，在抵抗力低下的时候，盲目捂汗，长期卧床，不活动不洗澡，导致产褥热的发生，严重时会危及性命。

“去打盆热水过来。”杨芊羽冷静地对香岚说。

香岚对慈宁宫的布局不熟悉，但她一向谨慎机敏，只见她走到门外，，将打水的任务交给了一个慈宁宫的小宫女。

不多时，热水端上来，金黄色的铜制脸盆冒着腾腾热气，一旁还挂着一条小方巾。

杨芊羽二话不说，将方巾放入脸盆，待完全浸湿后拿起拧干，随后折好轻轻放在赛音察浑的额头上。

她将赛音察浑的双手拿出被褥，又盖好肚皮胸口这些部位。

太皇太后和玄烨愣愣地看着她一系列操作，不知该开口问些什么。

杨芊羽对一旁的宫女嘱咐了几句，教她多久换一次毛巾。

一切安排妥当后，杨芊羽才转头对太皇太后和玄烨说：“接下来由我照顾赛音察浑，皇上和太皇太后不必担心。”

太皇太后心疼她怀有身孕还要操心这些，连声拒绝道：“你还需要别人照顾呢，这里有太医和宫女太监足够了。”

不知怎的，杨芊羽心中升起一股悲怆的情绪，她眼中泛泪，低声说：“他们要是有用，我的承祜又怎么会走？”

太皇太后听到这话更加心痛，皇后失去过一个孩子，现在见着别人的孩子受苦，也于心不忍想要帮助。

而这些孩子，都是自己的曾孙和曾孙女，她又怎会不心疼呢？

太皇太后思虑一番，朝一旁的人手下令道：“皇后要做什么，你们就遵照命令去做。”

然后又温柔地对杨芊羽说：“你坐镇在此就行，千万别太劳累，你也要顾及你自己腹中的孩子。”

玄烨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只是悲伤地站在一旁。

在屋中待了一会儿后，太皇太后以皇帝还有国事要处理，将玄烨赶回了乾清宫。

偏殿中只剩下打起十二分精神照顾孩子的杨芊羽和心中难受的太皇太后。

赛音察浑身上发热，在睡梦中也止不住的咳嗽。

杨芊羽严肃地对太医说：“去开一些治疗风热的方子。”

太医恭敬回答：“臣已经开好了治疗风热的方子，药过会儿就会到。”

他心中奇怪，皇后怎会判断阿哥染病的类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快到午时。

杨芊羽又下令：“你们去膳房给阿哥准备餐食。”

太医又在一旁提醒：“病人感冒时胃口不好，只能吃些简单的食物，例如一点白粥或者馍馍。”

听了这话，杨芊羽深吸一口气，病人本身亟需能量和营养，若只给简单的白粥或者馍馍，营养支持跟不上，就难以战胜病魔。

杨芊羽朝身旁的香岚说：“你们去煮一碗粥。”

太医闻言，忙点点头。

谁知她接着说：“粥里要加一个鸡蛋，再加二两鸡肉！”

太医急切地阻拦：“万万不可，病人脾胃虚，根本消化不了！”

杨芊羽也再一次发怒：“你对大人说这话还行，他们还有一身肉去扛！孩子拿什么扛？拿命扛吗？！”

每次感冒喝白粥吃白馍馍的人，好了之后都会瘦一大圈。

诚然疾病本身非常折磨人，但病人消瘦更重要的原因，是患病期间身体要与病毒细菌战斗，需要消耗大量的营养物质，当摄入不够充分时，身体只能调动脂肪，人自然就瘦了。

太皇太后守在一旁，对杨芊羽和太医的争执难以评判。

她有些犹豫道：“要不，咱们就听太医的吧。”

杨芊羽摇摇头：“皇玛嬷，这宫里都走了多少孩子了？还不能证明他们方法是错的吗？”

太皇太后似被戳到了痛处，一个个阿哥公主的模样浮现在她眼前，刚才还能勉强忍住的泪水直接倾泻而下。

她一边流泪一边摇摇手：“照皇后说的做。”

杨芊羽知道太皇太后完全相信了自己，于是也放开手脚，大胆地按照自己的知识去照顾赛音察浑。

赛音察浑之前喝了药，又睡了一会儿。

一个时辰后，鸡丝白粥端过来。

他闻到粥的香味，也微微睁开了眼睛。

“姨姨，这个粥是给我喝的吗？我想喝。”赛音察浑居然自己开口问起来。

杨芊羽点点头：“没错，是给你的，你生病了，得多吃点才能好起来。”

赛音察浑努力想要坐起身，却浑身没有力气。

杨芊羽忙动手扶他。

赛音察浑异常乖巧，坐正身子后，还艰难地冲杨芊羽扯了扯嘴角道：“谢谢姨姨。”

杨芊羽忍不住，抱了抱这可怜的孩子。

接着端起碗，一小勺一小勺地将鸡丝白粥喂到赛音察浑嘴里。

赛音察浑硬是将一整碗粥都吃进了肚里，并邀功道：“姨姨，我乖吗？”

杨芊羽为他擦着小嘴，露出了笑容：“赛音察浑是宫中最乖的小孩！”

慈宁宫内气氛缓和了些，乾清宫中的气氛却压抑起来。

玄烨坐在椅凳上望着窗外的天空，一望就是两个时辰。

梁九功在一旁着急得团团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