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陈家
县衙。
“姜先生,有失远迎,快请坐。”
着锦面绣文图长袍的儒雅男子,彬彬有礼,请一老者入座。老者躬身行礼,方才虚虚坐实,清擢一口香茶后,道明来意:“临清的事,知府有所耳闻,大人特遣我来问问,周大人的意思。”
高坐大堂中位的周大人,淡淡一笑,安抚道:“此事无须担心,我已书信一封送至京城。他裴蘅亦不能奈我何。”
老者闻言,提着的心,稍稍落下来。眼前这位虽说跟佟家有亲缘关系,但自家老爷可没那么深的根基跟裴家对上。而且,佟家的事刚过风头,愿不愿管,还是一说。
得了想要的承诺,老者也不久待,饮了茶告辞:“谢周大人招待,小人这就回府城回禀老爷。”
周城志朝身后小厮递了个眼色,小厮捧了一个楠木盒子放在老者身边的方几上。
周县令:“这是给你家大人的仲秋礼。“
老者起身拱手谢过,抱着盒子转身离去。
“胆小鬼。“县令夫人从后堂转身出来,嫌弃的骂道。
“夫人。“
“老爷,陈家那贱丫头真能说动裴蘅?莫不是使了狐媚手段?“俏丽的妇人,一身华服珠钗,熠熠生辉,金光万丈的。
“这种事,之前在福建,我们做的也不少。那些巡抚、巡察使哪个不知?不过是走走过场。“
明媚的妇人担心的看着自家老爷,道:“可是,裴蘅此人……”
“夫人放宽心,我已给在盛京的祖母去了一封信。”
听了这话,妇人才展了笑颜。
而与此同时,另外两拨人,也正谈论着周大人这祖母。
一边。
宽阔的河道上,一艘高大的官船威风凌凌的行驶在河道中央。船头插着的旌旗,无不在显示着主人的威严。楼上船舱的厢房里,正襟危坐的青年男子,留了一撮小蓄,正看着桌上的经卷。
对面的白袍小生,一边整理手上的谍报,一边笑嘻嘻的道:“这周城志可真是肆无忌惮。在福建那边干的事,简直可以说是罄竹难书了。却还能得了吏部一个“优”,继而调任聊城。他那祖母功不可没呀!老太太古稀之年,精神矍铄呀!“
青年男子不做评论,只道:“把他的资料整理出来,八百里加急送到宫里。另外,再上一份折子,把这几个月我们了解的情况以及各地反应一并送进宫。“
白袍男子颔首,犹豫再三,问道:“选聊城合适吗?之前不是说定在临清?“
青年男子仍低头看着经卷,语气平淡的反问:“你觉得聊城的百姓跟临清的百姓有何区别?“
白袍男子:“……人更多…”
一直手不释卷的男子终于抬了头,硬朗的脸上,露了一丝笑,言语毒辣:“舅母说,你缺根筋。我看,你是缺脑子。”
白袍男子故作忧伤的看着自家表哥。裴蘅恢复一贯的面无表情,耐心解释:“聊城被周城志搞得怨声载道,正好借了陈家的案子,拔了周家,显示皇恩,百姓自然归心皇上。再者,聊城的乡绅已被周城志弄成惊弓之鸟。皇上在此地推行新政,阻力小。而且,此地隶属于山东境内。距离京城不太远,就算有事也易掌控局势。最重要………”
聊城的位置甚为微妙,到京城不远不近,至江南亦是不远不近。聊城水路四通八达,以后若是新政效果显著。不时,不用多方周旋。江南的百姓们自会知晓其中的好处。对新政在江南地区的推行就自然水到渠成。
当然,确实也该杀杀鸡,敬敬猴。
裴蘅看着白袍男子手边一沓沓写满字的纸,眼神锐利,嘲讽道:‘皇上推行新政,令各州各府出告示,传达乡野。我们走遍山东境内,甚至北上,只在顺天府下辖看到官府的明示。沧州一带,府城里都知之甚少。你说,在世家林立,势力盘根错节的江南又是怎样的情况?更不要提,远在南边的湖广地区。“
转头看向船外波光粼粼的水面,裴蘅微不可察的叹道:“不是欺上瞒下,就是敷衍了是。更有甚者,当了耳旁风听。皇上近年是精力不济,但也没想到这些人如此胆大包天。所以才会发了密旨,要你我查实奏报。“
想到近几个月的奔波,以及源源不断从各地收集的情况。白袍男子亦是失了笑意,感慨万千。
就是不知,这事最后会落在谁头上?京中的几个阿哥王爷,怕是又要有一番博弈了。
且说另一边。
蓬莱客栈,东营世子的厢房。
客栈东家董起和同母异父的弟弟何掌柜并肩而立,详实的汇报了聊城陈家老爷目前的情况以及周县令的根脚。
东营一边用膳一边听,吃完,簌了口,才幽幽道:“这是想当第二个凌普。“
何家兄弟眼观鼻,鼻观心。
原来,周家跟佟家和皇家并无多亲近的关系。周家的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做过一段时间佟国维的奶娘。当时佟家主理中馈的太老夫人怜惜其可怜,模样也不错,便做主牵线。把周家那位老太太,说给了盛京一个落魄的同一个部族的子弟。而周家老太太是个心思伶俐的,几十年来维持着与佟家的来往。
而聊城县令周城志乃周家老太太早逝的长子的儿子,从小长在老太太身边。在二十三岁时过了乡试,后几次参加会试皆徒劳而归。
后来经人提点,以举子身份远赴福建任县承。后调任聊城。至此,那周城志就像在聊城落地生根了一样,待了四五个年头不曾挪窝。
在王珊妮昏昏沉沉、迷迷瞪瞪修养的几天里,整个聊城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宁静。
常在街上吆五喝六的混子消失了踪迹,商户们习惯性准备好的一贯贯吊钱,一日日的也没人上门取了。街道上,除了卖米面的铺子前不时有人进出。
茶舍、酒楼里,安静的让人心里发毛。
大街上的人,有的行色匆匆,有的缩头缩脑,少有胆大的会东张西望,却无人交谈。如此诡异的气氛。自昨日傍晚,山东巡抚裴蘅带着陈家小姐登上聊城码头愈演愈烈。
一时间。聊城,宛若一座空城。
百姓人心惶惶,人人自危,胆战心惊却又带着不知名的兴奋和激昂。仿佛人人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洪荒之力,即将冲破胸廓,向世人大声呐喊心中的憋屈。
裴蘅雷厉风行,次日便当众审理陈家案。到第三日,一位金发碧眼的传教士抵达聊城,事情很快落幕。
陈曦月终于迎回伤痕累累、骨瘦如柴的陈家老爷陈褚。
周陈志被羁押后,聊城县县衙桌案上摆满了控告前县令、前县承的诉状以及罪证。
裴蘅索性一兜,连带罪人和证人一并送至京城大理寺。至于到了京城的官司,那就是大理寺的事情了。
………
为了不引起裴蘅的注意,东营近几日一直待在客栈。只让暗卫护送王珊妮去陈府。
昔日,富丽堂皇的陈府杂草丛生、门窗败落。然而陈家父女脸上洋溢的笑容,在这破败的院落里,却是别样美得夺目。
陈褚见了王珊妮,扑咚跪在青石板上,连连磕头。年过半百的老父亲,泪眼涟涟。酸涩的情绪涌上来,染红了王膳泥地鼻头。她快步上前,拉了陈曦月,扶起陈家老爷,问道:“往后,你们可有什么打算?”
稳了心神的陈曦月看了父亲一眼,道:“我们准备回桐城。”
王珊妮点头,拿了一个荷包,塞在陈曦月手里,道:“我们相遇亦是一场缘分。这些,你们路上用。”
陈曦月紧了紧手里的荷包,嘴唇抿了抿,侧身行礼感谢。王珊妮见她眼里的泪又流了出来,安慰道:“既然家弟以后要走仕途,说不得以后我们还能在京城相见呢。”
王珊妮一路把人送到码头,准备了吃食,盘缠。临上船时,陈曦月附在王珊妮耳边道:“我问过那个金发传教士了。辛谷确实不善官话,说他是被驱逐的欧洲贵族。他身边有个叫文竹的朋友,从南洋来。与其关系甚密……”
说着说着,陈曦月突然身子僵硬,眼睛直直看着不远处的——一对壁人。王珊妮疑惑转身,看了看陈曦月,一个念头闪过。顿时明了,这就是那个前未婚夫。抬手轻轻的拍拍芍信之年的少女,道:“天下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天下男人那么多,总能遇见真心待你的。”
陈曦月回神,苦笑:“我不怪他。”又接着对王珊妮道:“那个传教士还说,文竹就是邀辛谷一同去巴蜀的人。我跟爹爹说起这事。爹爹怀疑提醒陈家危局的可能是那个文竹借的辛谷之口。只是不知为何?此人不曾露面。”
“我知道了。你多保重 。”
船越来越远,直至看不见,王珊妮才回转。路过那对壁人身边时,听得那男子温声的对身边的女子道:“从杭州来的船得要响午过后才到,小心中了暑气,你去茶舍歇歇。”
“相公多虑了。这个时节哪里有暑气?……”
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消散在空中。端的是夫妻恩爱,情意绵长。
不知这次是否能福祸与共?还是依旧孔雀东南飞?
王珊妮突然想起一个快要遗忘的人——那个攀了高枝的前男友,不知道,入了高枝家的他过的如何?像这位一样,从前的事,了过无痕了吗?
“世人笑我颠,世人笑我狂,我笑世人,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王珊妮轻声吟唱,庆幸自己亦是“读书人“。
一刻钟后,王珊妮的画像出现在裴蘅的案桌前。一如东营所料,陈家的事,裴蘅早有所闻,只是当时密旨传来,属实脱不开身。在临清见到陈曦月时,裴蘅就知道,陈曦月能安然北上又一路找到自己,背后有人保驾护航。
在聊城大狱内,陈褚居然能活下来。周城志的为人,裴蘅略知一二,越加好奇陈曦月背后之人。
结果,居然是个女人?着实让人意外。而且有趣的是,只能查到这个女人从京城出发往南去。
姓名,祖籍,家族?一概被人抹去。
但有一点,裴蘅料错了。陈曦月能跌跌撞撞到达京城外,是李爷出的手。
当时陈家案发生不久,陈家小姐外逃,府衙出动衙役全城追溯。身在漕帮的李爷,如何能看不透这里面的文章?后来,便宜小舅子来报,陈家小姐在漕帮的货船上。李爷便知,陈家是想上京,遂在能力范围内遮掩一二,否则,陈曦月很难逃出府城。
王珊妮离开码头不久,一艘货船慢慢驶入港口。一到岸,船工们开始忙碌起来。招呼岸上等候多时的短工卸货,搬货。
二楼上的舱屋里,李爷正问一人:“看清楚了,真的是个女人?”
“姐夫,千真万确。喏,你看,就是用这个千里眼看到的。”如果王珊妮在此处就会发现,自己前几日偷听墙角的那个声音,此时没有一点憨气。十五六岁的小伙子,一脸狡黠的道:“在德州的时候,我就奇怪,明春堂的贵哥虽说跟我交情不错,但也不至于请上那么一桌席面。”少年得意的朝稳坐泰山喝茶的李爷邀功:“我可是在明春堂蹲了一天一夜。我打听过了,这个女人当时就住在明春堂。不过,姐夫,我们为什么要帮人把金毛道士送到裴大人那里?“
少年暗忖,莫不是姐夫真的看上陈家小姐了?所以才帮了一次又一次?哎,家姐真是有眼无珠,这么重情重义的姐夫不要!白担了人小妾的名义,不懂珍惜呀。
小少年为了自家姐姐操碎了心,唉声叹气,长吁短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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