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许是因为想到胤禛，吴婉瑜很快又敏锐地察觉到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距离胤禛被拘禁在贝勒府已经过去好些时日，康熙若是对此有什么意见，早先便不会允许贝勒府外看守的侍卫放任书信传入府中。

且……已经过去这么久，康熙之前不追究，为何今日却追究起来了？

是有什么人在其中作祟，故意引导康熙？

吴婉瑜一时无法确定，到底是宫中哪里出了差错，亦或者是贝勒府被人安插了探子。

不过，这人既然出了手，她也只能见招拆招，迟早会把这人揪出来。

思及此，吴婉瑜眉间倏然一松，深深弯下腰去，道：“就如皇阿玛所说，前些时日，儿臣在府中确实收到了多方来信和拜贴问询。初始儿臣还很疑惑，儿臣与她们并不怎么熟稔亲近，为何她们会……”顿了顿，吴婉瑜有些难以启齿继续道，“也是细细浏览过所有信笺后，儿臣方才确认了她们的来意。”

“与其说她们是关心贝勒府，不如说她们更关心太子爷的毓庆宫。”吴婉瑜点到即止，成功转移康熙的注意力后，语气惶然地道：“便是今儿皇阿玛未曾传召，儿臣也打算托爷将此事告知给皇阿玛知晓。”

屋中一时沉默弥漫。

康熙久久不语，吴婉瑜便越发确定了，康熙只知有数量极多的宗室福晋和官员夫人递呈拜贴给她，却不知她们信件中的真实来意。

加上有心人在其中作祟引导，使得康熙误以为她有“结党营私”的行为。

而直郡王之前为太子求情时，有意无意的话里话外也更是加重了这一点，才有了今日永和宫的问话。

吴婉瑜不着痕迹把话题转移到太子身上后，康熙挑了挑眉，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为什么。

良久，空中才传来极淡极淡的一声，“起来吧。”

“是。”吴婉瑜温顺地应了，动作略有些艰难地起身——她右脚有点儿麻了。

康熙又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梨花木圆板凳，“坐下回话。”

意思就是这事还没完。

吴婉瑜的心不由得又被提了一提。

她拘谨地坐到圆板凳上，然后就听到康熙开了口，“那些个信件里，无一例外全都提及了太子？”

吴婉瑜闻言思索了片刻：“也不尽然，三嫂来信是叮嘱儿臣备好物资，以防内务府有那等踩低捧高的小人从中克扣份例；五弟妹的信中直言道会让五爷想办法在皇阿玛面前求情；七弟妹询问发生了何事，**十弟妹则是询问可有需要她们帮忙的？叫儿臣随时开口就是……”

吴婉瑜掰着指头细细数了一堆人名，听得康熙微微眯起了眼睛，随后抬手打断她的话，“明儿，找个合适的时机，把那些信笺拜贴收拾齐整了送到乾清宫来。”

“记得要掩人耳目，不可被别人发现异常，明白么？”

若此事只关乎四贝勒府，他勉强询问一二，确认了老四夫妻没有生出什么野心，此事也就这么过了，但偏偏涉及太子，便由不得他不看重。

吴婉瑜一愣，很快答应下来，“是，儿臣领旨。”

康熙看着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知为何隐隐有些不太爽利。

他以前就听说过，老四媳妇儿是个嘴皮子厉害的，老五的媳妇不过是得她几句话指点，回了府中就能把老五治得死死的；而贵妃和德妃之间的嫌隙，也是经由她的调节才有了现如今的相安无事；还有小十四和老四之间……

康熙忽然就有些怀疑，自己莫不是也在不知不觉中被她忽悠了？

于是他试探道，“此事虽非你所愿，但到底因你而起……”

他沉吟着，吴婉瑜那头却有些不敢置信了，她不禁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认真听。

就见康熙睨她一眼，“你说说，朕该如何罚你？”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吴婉瑜几乎要被康熙的逻辑气笑了，她不知康熙说的是不是反话，只知道自己心里忽然生出来几分莫名其妙的委屈和气恼，于是想也不想开口：“儿臣知晓了，日后再不敢与几位妯娌来往了便是。”

康熙一噎，眼眸深深看了她一眼，眉宇紧蹙。

吴婉瑜不言语地从圆板凳上起身，复又跪在地上，“此事皆因儿臣人缘太好才会导致，得皇阿玛不吝指点，儿臣已然知晓了自身错处，日后出席任何场所宴会，必定谨言慎行，能不开口便不开口，当然，最好是连去都不去。”

“等儿臣回了府，定亲自书信告知各位嫂嫂和弟妹，日后莫要与儿臣走得太近了……”面上是十足的不忿。

“胡闹！”康熙也被气笑，伸手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朕何时说过这话了？”

吴婉瑜低着头不回话。

康熙也被她闹得没有办法，手指颤巍巍在空中指了好久，最后无言道，“也罢，朕不罚你就是。”

吴婉瑜这才起身，回到位置上坐好，只是头颅还微微低垂着，看起来尚有几分不服气。

康熙在一旁看着，心尖微微动了一下。

要说这些个儿子福晋里头，最得他满意的，除了太子妃便是眼前这个老四家的福晋。

自她嫁给老四到现在，就不曾听过老四的后院出过什么大乱子，她主掌中馈是一把好手，身子骨更是争气，只一次有孕就给老四生下了嫡长子，且还能平安康健的养育到如今。

对内如此，对外更不必说。

在某些方面，这个儿媳可以说要比太子妃更符合他对未来一国之母的幻想。

当然，太子妃的方方面面也不差，只不过她与保成之间的相处，让他不太满意罢了——多少有点儿过分倨傲，不懂得恭顺谦逊，不能完美抓住保成的心，并且这么多年过去，至今没能生下保成的嫡子。

保成是未来的皇帝，膝下只一个弘皙怎么能够？

想到此，康熙的眉间重新皱了起来。

视线漂移到对面的吴婉瑜身上，又缓缓回了神。

他之前还有些怀疑，老四福晋处处做得尽善尽美，可是对那个位置有所想法？

现如今他却知晓了，从前不过是因为他对老四的福晋还不够了解，才会觉得她比太子妃更好。瞧瞧，还在他跟前呢，就这般沉不住气，到了私下还不知是个如何火爆的性子。

养气功夫这般不到家，如何还能适合做一国之母？

自觉看到了吴婉瑜的一些缺点和不足，康熙终于微微松缓了几分对老四和老四福晋的怀疑，转而想起另一件事来。

“对了，朕听说，你早先去了一趟寿康宫，还成功劝得太后喝了汤药？”

吴婉瑜点点头，“是，儿臣侥幸说服了皇玛嬷。”

“既如此，这段时间就由你去给太后伺疾吧。”康熙大手又是一挥，不由分说定下了吴婉瑜这段时日的安排，说完以后，好似又想起什么，“寿康宫虽好，到底小了一些，若是皇额娘愿意移居慈宁宫的话……”

他不着痕迹用余光扫了吴婉瑜一眼，就见吴婉瑜畏畏缩缩地重新低下头去。

康熙：……

没有眼力见，还担不得事。

先前果真是他想岔了。

在心里叹了口气，康熙继续说，“罢了，就先服侍到太后病愈吧。”

吴婉瑜低头小声应了，问：“就儿臣一人去给皇玛嬷侍疾吗？”

此事传到后宫，那些个妃嫔们不得嫉妒疯了？还有别的皇子福晋们……

吴婉瑜直觉这不是件什么好的差事。

就听康熙哼了一声，“若不是太后喜欢你，你以为朕会让你去？”

吴婉瑜：……

她想到什么，试着建议道：“皇玛嬷孤身一人在寿康宫住着，从前乌库玛嬷和苏麻还在时，尚有人能陪着皇玛嬷说说话，如今却只剩几个老嬷嬷和宫人了。”

“儿臣觉着，皇玛嬷心中说不定如何寂寞，不若……不若让弘晖和月月几个孩子也去寿康宫与皇玛嬷做伴如何？”

不等康熙出言反对，她又道，“月月是女孩儿，功课耽误几日也不要紧，弘昀则是刚刚开蒙没多久，唯有弘晖需要辛劳一些，就让他早晨去上书房读书，中午去寿康宫用膳休息，下午下了骑射课后再回寿康宫，与儿臣一道回府。”

如此安排，吴婉瑜自有她的用意。

眼看已经快要步入六月，快要到达历史上弘晖早夭薨逝的时间点，她面上未显，实则一颗心时时刻刻都在提着，生怕哪天弘晖就出了事。

把弘晖打包到寿康宫，她就能时时看顾着，而且她还不信了，幕后之人能把手伸进贝勒府，难道还能伸进寿康宫不成？

康熙却没有第一时间答应她的要求。

吴婉瑜脑子转了转，又想了个别的理由：“况且，儿臣大胆猜测，皇玛嬷之所以低调节俭，盖因前些年战事繁多，国库吃紧，她老人家不愿拖扯皇阿玛的后腿，所以只能委屈自身。这日子久了，便成了习惯。”

“若是此时能有几个曾孙辈的在她老人家跟前待着，便是皇阿玛自个儿不提，皇玛嬷也会自己要求修缮寿康宫，老人家都是这样的，哪怕再苦再累也要把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留给小辈们……”话到最后，吴婉瑜的声音逐渐变得轻柔。

康熙却是被她话语里的意思惊了一惊。

再仔细想了想，此计居然可行？

他终于准许：“便如你所说，若是有用，改明儿叫弘皙他们几个也常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

吴婉瑜服了服身子，心中松出一口气：“是，儿臣领旨。”

*

等回到贝勒府。

吴婉瑜让人拿来前段时间收到的拜贴，坐在书房中认真端看了起来。

白蝶调了调书房中的烛火，小心翼翼挪得离福晋近了一些，免得她看不清。

做完这一切后，她又拿了把团扇，站在吴婉瑜身后为她扇着风，一边还问：“福晋怎地又看起了这些？”

吴婉瑜头也不抬，“这些拜贴里头的乾坤可大着呢。”

白蝶被她说得一懵，可思来想去，怎么也想不明白福晋是个什么意思，干脆闭了口，沉默伫立在一旁。

不知过了多久，吴婉瑜才疲惫地放下手中拜贴，捏住眉心叹了口气，“原是这样。”

白蝶忍不住问她：“福晋是看出什么来了？”

吴婉瑜回过神，“嗯”了一声，问道：“前边爷可回来了？”

白蝶踟躇回答：“早先有人来报，说贝勒爷今儿去了宋格格处……”

哦豁，吴婉瑜点了点头。

把书桌上的拜贴收拾好，规规整整地摞到一起，转而又愁虑起来，要怎么悄无声息地把这些拜贴书信“偷渡”到乾清宫里去，还不能叫人察觉知晓。

若是只有几封，她还能藏在胤禛的袖袍里，让他上朝的时候带着，等康熙召见的时候偷偷递上，然而这么几十上百封……她总不能全都塞进胤禛的朝服里吧？

思索了许久，她才逐渐拿定计划，把那一摞拜贴书信按照不同数量分成好几份，交给白蝶，嘱咐道：“这份，晚些你送到前院书房里头，交待魏公公，让爷明儿上朝的时候偷偷带给梁公公，切不可被别人瞧见了，懂么？”

白蝶点头应是，小脸儿绷得死紧，不像送信，倒像是要运送什么炸药一般紧张严肃。

吴婉瑜只得安慰她自然一些，莫要被别人看出端倪来。

说完撕了两张纸条，提笔写了几句话，合着另外几份打包好，“这两份藏在食盒里，等到了明儿，一份送到承乾宫，一份送到永和宫。”

“至于最后两份，你拿一份回屋，明天早晨藏在袖子里，随我到了寿康宫后再交给康嬷嬷。”

康嬷嬷便是太后身边伺候的老嬷嬷，也就是今儿给太后端药的那位。

康熙下令要秘密行事，吴婉瑜就只能化整为零，通过不同的渠道把东西转移到乾清宫去。

按理，她能把东西交给白蝶，就能用同样的办法交待给其他宫女。

可……

思及白日在永和宫，康熙看向她时那个怀疑的眼神，吴婉瑜心里便升起了浓浓的不安。

紧接着便下意识想到了藏拙。

她不能将此事办得太过完美，否则康熙那边估计又要怀疑她的用心。

最后只能选择了这个既不会出错，又不那么尽善尽美的中庸之策。

——便是请动胤禛、贵妃、德妃和寿康宫的人帮忙转交。

看白蝶战战兢兢地答应下来，吴婉瑜叹口气，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早些歇下吧，明儿到了寿康宫，可还有得忙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