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贝勒府。

某个光线昏暗的屋子里，一个身穿烟紫色旗装的女人静静坐在桌前。

头颅微垂，正在仔细地浏览手中刚接收到的纸条。

她看得很慢，很认真，确保把纸条上的每个字眼都记牢以后，方才毫不犹豫地将纸条靠近桌上烛火，霎时间卷起橙色的火焰，将纸上的每一个黑字吞噬成灰。

旋即指尖一松，火焰在空中飘飘荡荡，将最后一点儿泛黄的纸页也吞噬干净，只余了些许灰烬。

秀丽的眉眼隐在黑暗中，眸光幽幽，看不清表情。

许久，只闻得屋中响起几声含糊的低喃，“乌拉那拉·婉瑜……究竟是何身份……”

“弘历……还有弘昼……”

声音沉寂下去，半晌没有动静。

忽而外头有人轻轻敲了敲门扉，传来一道小猫般的叫声，“格格？”

倏地将女人惊醒，她起身拿着烛火快步走到另一边的书桌旁，提笔写了几个字，囫囵一折，就把纸条从门缝处塞了出去。

同时低声说道：“三日后，直郡王府。”

屋外之人没有回应，投在地上的影子晃了几下，很快消失不见。

*

翌日，吴婉瑜起了个大早。

带着弘晖、弘昀和月月用了顿早膳，便急匆匆地上了马车，径直往宫中去了。

顺贞门的侧门处，依旧是德妃宫里的人在等待。

她们见吴婉瑜的马车停下，连忙招手让身后的几顶小轿往近凑了凑，同时屈膝朝吴婉瑜行礼，态度恭谨地喊道：“奴婢见过四福晋，见过两位阿哥，见过二格格。”

“起来吧。”吴婉瑜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不用多礼。

旋即转过身，同弘晖吩咐了几句。

弘晖懂事地朝她一拱手，就在弘昀眼巴巴的眼神中上了最边上一顶小轿，先行往上书房的方向去了。

吴婉瑜注意到前来迎接的宫人队伍后面，分出来两个身形孔武的太监，迈着矫健的步伐尾随弘晖的轿辇而去，霎时间放心许多。

而后先把月月牵上了旁边的一顶素粉色小轿，方才施施然抱着弘昀进了自己的轿子。

两顶轿辇就这么晃晃悠悠，穿过御花园，进了西六宫，直奔寿康宫的方向而去。

此时的寿康宫中，皇太后早得了吴婉瑜要带着孩子来给她伺疾的消息，一早便眼含热切地等在宫里了。

时不时还对着宫人用蒙语询问：“老四福晋和孩子们到哪了？”

“这一路可还顺利？”

“这么久都没有到，别是出事了吧？”

越想越是担心，干脆掀了膝间盖着的薄毯，拿起床边的拐杖就要去外面等着。

好悬被吉雅嬷嬷给及时拦下。

她简直哭笑不得，用蒙语安抚了许久，才打消了皇太后的念头。

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心情就是时好时坏，前一秒还答应的好好的，后一秒就面色不虞了起来，浑浊老眼“凶恶”地瞪了瞪吉雅，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在说些什么。

吉雅嬷嬷早已经习惯了她的臭脾气，也没有理会她，兀自吩咐宫人去收拾宫殿，摆放点心，准备茶水。

时间估摸着又过去了一炷香左右，门口忽然传来两道木头落地发出来的沉闷“咚”声，吉雅嬷嬷就知是吴婉瑜到了，连忙扬起笑脸，走到外面迎接。

吴婉瑜被吉雅嬷嬷的热情弄得还有些不知所措。

等到了正殿，牵着月月和弘昀的手欲要给皇太后行礼，膝盖不过只弯了一弯，就被吉雅嬷嬷笑眯眯地扶住了。

她说：“老祖宗说了，四福晋还要来寿康宫好长一段时间，总这么讲究规矩也不是办法，便干脆免了四福晋的礼，所以在这寿康宫里，四福晋尽可自在随意一些。”

说完，又弯腰摸了摸月月和弘昀的小脸蛋，“你们两个也是呀。”

她笑得和蔼，身上气质温润，摸完小脸以后，又从袖子里掏出来两包用油纸裹着的，还散发着浓郁芳香的糖炒板栗，递到两个孩子面前，“要不要尝尝？”

月月是个大孩子，即便微微有些眼馋，也时刻留意着规矩，只矜持地点了点头。

弘昀却不一样，他长到现在，极少入宫，对这深宫禁院没有一丝敬畏之心，天真纯良得十分可爱。

吉雅嬷嬷话音刚落，他就笑弯了眉眼，奶声奶气地撒娇道：“要的，要的，嬷嬷是天下最好的人了！”

旁边皇太后对她们之间的相处有些眼热。

不自觉咳嗽了两声。

吴婉瑜被吸引了注意力，连忙端了杯温热的蜜水走过去，小心翼翼服侍着皇太后喝了两口，忧心地问：“皇玛嬷的身体比之昨日可好些了？”

皇太后想是对她的关心极为受用。

抬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笑着回答道：“已经好多了，还劳得你们这几个小辈来费心，哀家真是羞愧啊。”

旁边一个老嬷嬷如实翻译了皇太后的话，很明显是说给月月和弘昀听的。

她二人一听就急了，也顾不上手里的什么糖炒栗子，匆匆往桌子上一放，齐齐聚到了皇太后的床前。

月月拉起皇太后的手，小脸肃着，十分认真，“乌库玛嬷可千万不要这么说，您的病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弘昀慢了姐姐一步，没能拉住乌库玛嬷的手，于是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拉住了皇太后身下盖着的薄毯一角，包子脸鼓鼓地说道：“姐姐说的对！”

月月瞪了她一眼，“你怎么不会说些好听的？”

弘昀歪了歪脑袋，不解地“啊”了一声，随后慢半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嫌弃了。

他不开心地撅着小嘴，“可是是因为姐姐说得太过于好听，而我又想不到其他好听的话，才会这样说的呀。”

月月叹气：“你书都读到那儿去了。”

弘昀沉默，半晌声音闷闷地道：“我又没有读很久，要不然姐姐再等我两年，等我再大一些些，一定能说出好听的话来的。”

说完亲昵地凑到姐姐旁边，胳膊挨着胳膊，声音夹着期盼，“到时候我就去找姐姐，姐姐想听多少我就说多少。”

月月被他说得一愣，初时觉得还挺开心，后来越想越不对劲。

可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

于是疑惑的目光转向吴婉瑜。

吴婉瑜叹了口气，抬手在弘昀那光溜溜的脑门上弹了弹，“你姐姐又没有生病，哪里需要你说好听的话了？”

月月瞬间恍然，“对啊！”

弘昀直接呆滞，“啊？”

见状，吴婉瑜捂唇侧身偷笑。

一旁的皇太后可不管那么多，当即就“哈哈哈哈”大笑了起来。

屋内伺候的宫人们也跟着一起笑。

笑声回荡在寿康宫，竟也显出了几分明媚与朝气，从外面看来不再那般暮气沉沉。

……

寿康宫距离上书房较近。

晚膳时间一到，德妃宫里的太监便把弘晖接到了寿康宫，准备陪皇太后一同用膳。

期间，吴婉瑜与几个孩子连哄带骗，才成功使得皇太后多吃了半碗鸡肉粥。

饭毕，又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几圈消食。

弘晖和月月自诩是个大孩子了，便极为乖巧懂事的一左一右候在皇太后身旁，小心翼翼搀扶着老人家的胳膊，慢慢带着她一点一点挪动步伐。

弘昀看见哥哥和姐姐的举动，立在原地想了想，很快有样学样，跟着跑过来垫起脚尖拉着吴婉瑜的手。

吴婉瑜疑惑低头。

就见小家伙看向她的圆眼睛里带着隐约期盼，“嫡额娘，我扶你走好不好？”

吴婉瑜很想说不必。

可她实在拗不过小家伙，只能无奈地伸出手，一切都由他去。

散步过后，便到了皇太后服药的时间。

这次有了三个孩子围在床前可怜巴巴地望着，皇太后也不好意思耍脾气，痛快地把一碗苦涩汤药一饮而尽。

汤药很快见效，须臾，她就沉沉闭上了眼睛。

吴婉瑜带着几个孩子沉默退了出去，走到吉雅嬷嬷提前派人收拾好的侧殿，先把两个男孩安置在床上睡起午觉，这才带着月月到了对面的侧殿休息。

给皇太后侍疾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却也丝毫不见轻松。

于是只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她就不自觉陷入了香甜的梦境里。

再醒来时，怀中月月早已经不见，院中回荡着几个孩子清澈稚嫩的笑声。

白蝶等在一旁，看她坐起来了，连忙伺候她洗漱。

更衣时不着痕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福晋昨儿交待的事情已经办妥了，所有的信件都送入了乾清宫。”

吴婉瑜微微颔首，示意她自己知晓了。

白蝶给她穿好衣裳后便退开了两步，转而搀扶起她的小臂，二人一同往外走去。

……

之后几日，吴婉瑜只顾着在贝勒府和寿康宫之间来回忙碌。

——给皇太后伺疾完，要赶在宫门落钥之前出宫，回到贝勒府，又有数不尽的事情要等她来拿主意。

几日过去，人就憔悴了不少。

是以当她想起还有直郡王府宴会一事时，吴婉瑜少见的有一瞬间怔愣，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爽约的一天，于是当即派人给直郡王府的继福晋送了一些赔礼和一封道歉信。

信入了直郡王府，又是好几天没有动静。

吴婉瑜便干脆将这事抛到脑后，不再去想。

左右她们四贝勒府与直郡王府也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从前本就不熟，现在则更没有了往来的必要。

只她没想到的是，此事居然还引起了康熙的注意。

特意让梁九功派了个小太监来寿康宫，小声询问她是怎么一回事。

吴婉瑜听完还有些委屈，不是康熙下令让她来给皇太后伺疾的嘛，她又没有三头六臂，如何能做到两边都兼顾？

更何况一边是身体染疾的皇太后，另一边不过是长嫂闲来无事备下的酒宴，有她没她都一样。

……那自然是万事以皇太后为先呀！

小太监如实将她的话传回了乾清宫。

吴婉瑜又等了两日，见乾清宫没有其他动静，就当此事已经过去了。

却不知，那日乾清宫中直郡王和胤禛也在。

胤禛是慢直郡王一步被皇上传召进去的。

进去时，直郡王已经似真似假同皇上告完了状。

皇上听完没说什么，只眸底的幽光愈发深邃，少顷，直接宣了胤禛进来，问他是怎么回事。

胤禛只答不知，这才有了小太监同吴婉瑜的对话。

听完小太监的转述，直郡王脸上的爽朗笑意霎时间凝滞，旋即不可思议地看向御案之后的皇父。

顿了顿，终是忍着怒气同皇上请了罪，又与胤禛道了声不是，说他其实也没有怪罪吴婉瑜的意思，只是因着福晋的嘱托，这才在皇父面前问了一嘴。

想问问四弟妹可是有什么身子不适，亦或者其他什么原因……

话还没说完，就被胤禛笑着拍了拍肩膀，打断他口中没说完的话，“都是兄弟，何来这些错不错的。”

“况且此事也是弟弟不对，没能及时提醒福晋去赴约，改日吧，改日等我与福晋闲了下来，必定登门给大哥赔礼致歉。”

直郡王没有料到他态度这般诚恳，面上强装出来的愧疚之色险些绷不住，好半晌才重新肃起表情，幽幽说了一句：“赔礼致歉就不必了。”

胤禛朝他微微一笑，很是客气：“也是，我前些天回府时好像就有听福晋身边的嬷嬷提起过，道是福晋前几日就安排下人送了赔礼去大哥的府上，怎地，大哥和大嫂竟是没有收到吗？”

他拧起了剑眉，佯装出一副恼怒之色，“这些个狗奴才！”

“大哥放心，我今儿回了府就派人将此事查探清楚！”

直郡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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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第 10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