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线沉稳，气息疏淡。

蓉月悄悄抬起头，看见的是一张略显清癯的侧脸。目似朗星，鼻梁高挺，薄唇微抿，五官无可挑剔，只眉宇间还未完全褪去少年人的青涩。

她呆了呆，想起此时的四阿哥只有十几岁，还不曾经历过九子夺嫡的腥风血雨。饶是如此，这个少年已经显示出了不符合年龄的内敛稳重。

佟佳氏笑着令胤禛起来，让他在木炕另一侧坐了：“你来的正好，御膳房刚送了点心，额娘觉得不错，你也尝尝。”

胤禛看向那盘精致的蜜煎樱桃，目光淡淡地尝了尝。他即便是品尝点心，面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让人看不出他的态度。

“儿臣觉得这樱桃酸甜可口，正好能让额娘开胃。”胤禛取过手边的茶漱了漱口，道。

佟佳氏失笑：“你这孩子，处处都考虑额娘，却不说合不合你的胃口。”她素白的手指扣了扣盘子的边缘，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蓉月道：“这樱桃酸甜适宜，御膳房有心了，是加了蜂蜜吗？”

胤禛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双手交握立在面前的少女。

这蜜煎樱桃是秦姑姑做的，她自然不会把秘方外传，然而蓉月利用自己的金手指技能成功复刻过做法，因此胸有成竹地道：“娘娘，御膳房在做这樱桃的过程中，先加了糖把樱桃煮开，再按压去掉了樱桃的一些水分，防止口感太过酸，也为了能保存更久一些。最后在樱桃表面浇了些蜂蜜，放凉后的口感便正合适了。”

她说起这点心的做法时，一双乌黑的眸子亮晶晶的，语气也颇为轻快。胤禛淡淡扫了她一眼，很快就移开了目光。倒是佟佳氏温和一笑：“原来如此。”

蓉月忙欠身谢恩，正欲告退，佟佳氏道：“回去告诉御膳房，晚膳添一道爽口的小菜，不要油腻，不拘荤素。”

“奴婢遵命。”蓉月福了福身便退下了，临走时还听见佟佳氏说让胤禛留在承乾宫用晚膳。

回去的路上，蓉月脑海中思绪飞转，顷刻间已经想了七八道符合佟佳氏要求的菜品，只是自己如何才能越过秦姑姑，抓住这个机会大显身手，在皇贵妃面前留个好印象呢？

回到御膳房时，秦姑姑见她耽搁了这么久才回来，少不得又在阴阳怪气：“送个膳怎么耽误这么久？”

蓉月眸子动了动，换上一副谦卑的笑脸：“皇贵妃对姑姑的手艺很是满意，特意给了赏赐，让我拿回来给姑姑呢。”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大把黄澄澄的金瓜子，双手奉上。

这金瓜子是她走时盼云塞的，说是皇贵妃的意思。果然，秦姑姑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伸手把金瓜子尽数拢了过来，眉开眼笑：“娘娘真的这样说吗？”

蓉月笑道：“正是。娘娘对姑姑做的蜜煎樱桃赞不绝口，特意嘱咐了，让奴婢多跟着您学习学习。”

秦姑姑脸上显出一点骄矜的神色：“你年纪还小，日后自然可以像我一样。”

蓉月又说了几句好话，只哄得秦姑姑眉开眼笑。见她笑容满面，蓉月趁机道：“皇贵妃吩咐晚膳添一道爽口的小菜，不如姑姑带着我一起做？”

秦姑姑笑容敛了敛，眯起眼睛看着她：“原来你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这桩差事？”

她皮笑肉不笑：“既然娘娘发话了，我怎能让你动手？若是不合娘娘的口味，上头追究下来，你担得起吗？”

蓉月心头一沉，便见秦姑姑扬声唤了另一个宫女进来：“琼枝，今日你来打下手，咱们一道给皇贵妃准备晚膳。”

琼枝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得意地把蓉月挤到了一边，便按照秦姑姑的话忙了起来。

蓉月自觉无趣，正要离开，秦姑姑喝道：“我让你走了吗？你就待在这里，听琼枝的安排。”

琼枝掩唇一笑：“那就有劳妹妹了。”

这两人说说笑笑着，蓉月在一旁却是灰心丧气。她算是明白了，只要秦姑姑把持御膳房一日，自己便永无出头之日。

她知道，秦姑姑就是因为从前的事记恨自己，才会时刻为难。

蓉月闷闷洗着菜，脑海中回想起自己刚入宫的情景。初到御膳房时，她一心想干一番事业，心无旁骛，却不知道这宫中的暗流汹涌。

秦姑姑素来爱财如命，凡是入了御膳房的人，她都要明里暗里向别人讨要好处。琼枝家底殷实，出手阔绰，蓉月曾撞见她私下给秦姑姑塞过不少金银首饰，因此秦姑姑最器重她。

而蓉月家中原本就不富裕，她也不屑于用这种方式讨好别人，面对秦姑姑的暗示只作不觉，如同一块顽石。秦姑姑见她如此不识趣，便也没了好脸色，因此御膳房的赏赐从来没有蓉月的份儿。入宫至今，她压根没有攒下多少金钱。

只有想办法脱离秦姑姑的控制，自己才有积攒金银的可能。

她把洗好的菜整整齐齐摆好，递给了琼枝。

秦姑姑打算带琼枝做一道酱香凉菜，将新鲜的时蔬洗净，把调好的酱汁均匀地洒在菜叶上，吃起来有蔬菜的清香和淡淡的酱汁味。

这道菜确实爽口，只是未免寡淡。蓉月想起今日送膳时佟佳氏恹恹的模样，便知她孕中必定胃口不好，这时的她应当更吃不下这样清淡的菜。

然而秦姑姑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蓉月自然不会去和她争论。

秦姑姑瞥了她一眼，唇角微微一动，忽然道：“蓉月，承乾宫晚膳按例还需要一道菜，你去做一样荤菜吧。”

她显出一副温和的样子：“我也不是厚此薄彼的人，琼枝跟我做了这道菜，你便自个做另一道吧。”

蓉月心想秦姑姑怎么会突然这么好心？她佯装受宠若惊的样子，道：“多谢姑姑！只是……”

她语气里透着胆怯和不确定，秦姑姑果然疑惑道：“什么？”

蓉月飞快地看了她一眼，装作忐忑的样子道：“我才疏学浅，恐怕做出来的菜肴不合皇贵妃胃口。”

“无妨，”秦姑姑愈发笑得开怀，“我记得你手艺不错。况且，皇贵妃这些日子偏爱素菜，备一道荤菜只是预备着她调调胃口。”

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

秦姑姑大约相信那道酱汁时蔬可以让佟佳氏赞不绝口，这样蓉月做的菜便被衬托得黯然失色了，想必也不会得到什么赏赐。

蓉月暗暗握了握拳。既然天赐良机，她自然要好好利用自己的金手指，想尽办法让皇贵妃满意。

唯有这样，她才可能有机会能在承乾宫服侍，离开御膳房。

秦姑姑带着琼枝去茶房准备点心，蓉月环顾四周，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

御膳房供皇帝和各宫妃嫔的食材都保存得很好，并且随时替换，从而保证蔬菜和肉类绝对新鲜。蓉月略想了想，把今日早上才清洗干净的虾拿了出来。

她打算做一道凉拌柠檬虾。

先剥壳，挑出虾线，再烧一锅开水把虾煮熟，倒一些酒调味去腥。

蓉月把熟虾捞出，选了个景泰蓝的盘子装好冷却，接着开始准备配菜。她把洋葱、辣椒切成小块，黄瓜切段，均匀撒在虾中，并加入白糖、陈醋、辣椒油。

凉拌柠檬虾最重要的一步自然是柠檬片了。蓉月选了一个最新鲜的柠檬，一刀切下去，有淡色的汁水迸出，还能闻到浓郁的酸味。她把切好的柠檬片放进盘中，用筷子拌匀。

虾肉鲜嫩，点缀着红绿色的辣椒与紫色的洋葱丁，金黄的柠檬片泛着水灵灵的光泽，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蓉月浅浅尝了一口，满意地放下筷子。

她的金手指果然好用。谁能想到一个在现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如今能熟练做出一道又一道美味的菜呢。

蓉月把这道虾摆盘装好，与其他几道菜一起放进了食盒里。她心中有些忐忑，担心若是佟佳氏没有尝到这道菜，那自己岂不是又错失了机会？

心脏怦怦跳着，蓉月闭了闭眼，咬牙默念：尽人事，听天命吧！

清代宫廷中人一般只吃两餐，这晚膳常常在下午就端上桌了。蓉月瞧了眼外面，日头正盛，哪里像是吃“晚”膳的时候？

秦姑姑命琼枝和蓉月一道送膳，还特意安排琼枝在前，蓉月知道她是在想方设法让佟佳氏先吃到那道酱汁时蔬。

来取膳的依然是盼云。她一如既往默不作声，只步伐稳健，马不停蹄地往承乾宫走。

第二次踏进这座宫殿，蓉月平静了许多。

晚膳摆在正殿西次间。当中放一张圆桌，佟佳氏倚在朝南的榻上，身旁站了两个宫女，正手持团扇轻轻扇着凉。盼云侍立在侧，预备着布菜。

蓉月的目光转向东面，果不其然又看见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胤禛正襟危坐，倒坐出了三十岁的端庄与严肃。他浓眉微拧，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事情。

琼枝将几道菜摆好，甜笑道：“请娘娘和四阿哥品尝。”

盼云手持银筷，目光看向佟佳氏，等候她的吩咐。

佟佳氏扫了一眼菜式，一眼看过去几乎都没什么胃口。她皱了皱眉，轻咳了一声。

盼云会意，知道娘娘这是让自己随意挑一道菜了。她略一思索，决定先夹素菜，让娘娘开开胃。

那道酱汁时蔬落在了佟佳氏的碗中，然而佟佳氏尝了后，表情淡淡，显然不甚满意。盼云又布了几道菜，却都没能让佟佳氏展颜。

眼看皇贵妃对今日的膳食都提不起兴趣，蓉月有些惴惴。她眼睁睁看着盼云的筷子停在了那道柠檬虾旁，然而佟佳氏却厌倦地摇了摇头，显然不想吃。

她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今日这样好的机会却没能奏效，往后想得到佟佳氏的赏识可就难上加难了。

盼云搁下手中的银筷，筷子与碗轻轻碰撞，发出一声低低的脆响，仿佛也敲断了蓉月心中紧绷的弦。她悄悄叹了口气，开始盘算接下来该怎么办。

正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胤禛忽然开口了。

他执起筷子，亲自夹了一只肥嫩的虾，放在了佟佳氏面前。

“额娘，您尝尝这虾？儿臣觉得不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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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凉拌柠檬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