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月一愣,下意识抬眸看了过去。
胤禛眉眼低垂,神色淡淡,压根看不出他对于这道菜是什么态度。
饶是如此,佟佳氏还是讶异不已。
当初,胤禛甫一出生便抱养在佟佳氏身边,她自认为对这个孩子也是知根知底。即便如此,她也说不出胤禛在饮食上有什么习惯或是喜好。
其他皇子公主在孩提时期总会表现出对各色食物的喜恶,唯有他,对任何膳食都一视同仁,仿佛一个无欲无求的修道之人。
难得胤禛这样,佟佳氏不想让他失望,便依言搛起那只虾放入口中。
虾肉嫩滑,一口咬下去满满都是柠檬的酸香,佟佳氏只觉得胸臆间的窒闷倏然减缓了不少。
蓉月见皇贵妃终于尝到了自己做的菜,不由得舒了口气。用醋和油做的拌料和柠檬巧妙融合,才造就了这道菜的鲜爽口感。这调料的比例原本是最难把握的,但她的金手指却可以轻松解决这个问题。
这一只虾吃下去,佟佳氏似乎胃口大开,又添了一小碗米饭,喝了半碗汤。
饭毕,佟佳氏抚了抚胸口,随口道:“本宫今日倒是觉得身子舒服了许多,再不像前几日那样疲乏了。”
盼云道:“许是今日的菜格外合娘娘的胃口吧?”
蓉月眼神闪了闪,莫非这就是她金手指附带的治病功能在生效?能在潜移默化中缓解一些身体上的不适,却又不会显得突兀,让人怀疑。
佟佳氏心情好了许多,看向面前两个御膳房的宫女,声音和婉:“这道柠檬虾是谁的手艺?”
蓉月忙敛裙下拜:“回皇贵妃,这道菜是奴婢做的。”
佟佳氏打量着这个容颜娇嫩的小姑娘,略一沉吟,道:“承乾宫小厨房如今正缺人,你可愿意来伺候?”
蓉月心中一喜,正要谢恩,一旁的琼枝忽然俯身跪倒,朗声道:“娘娘,奴婢有要事回禀。”
“什么?”
琼枝道:“奴婢奉掌事之命,前来禀报御膳房选拔宫人之事。”
“选拔宫人?”佟佳氏微愕,旋即反应过来,“是皇上之前吩咐的吗?”
“正是。皇上爱重娘娘,因而命御膳房举办选拔宴会,所有宫人尽数参与,各做一道自己的拿手好菜,再由娘娘品尝后选出最满意的人选来承乾宫小厨房伺候。”琼枝一面说,一面瞟了蓉月一眼,见她笑容一顿,不由得得意地勾起唇角。
佟佳氏想了想,看向蓉月,道:“几日后便是选拔,那时若是皇上也满意,本宫再把你要来承乾宫。”
蓉月心中暗暗叫苦。她之前听闻了为承乾宫小厨房选拔宫人之事,康熙为显公正,特意吩咐了选拔宴上做的每道菜都是匿名呈上,不得事先公布做菜之人。她并无十足把握能够在几十道菜中拔得头筹,因此才想着先下手为强,若是能提前得到佟佳氏的赏识就再好不过了。
谁知没等来佟佳氏的青睐,却惹得琼枝突然横插一脚,打乱了自己的计划。
她无可奈何,只好微笑着行礼:“奴婢遵旨。”
佟佳氏目光一转,看见一旁的胤禛正垂首喝茶,忽然想起什么,道:“禛儿,听你身边的人说,这些日子你进膳进得都不香,却依然日日念书到深夜,是吗?”
胤禛握住茶盏的手腕僵了僵,道:“让额娘担心了,儿臣这些日子确实......无甚胃口。”
佟佳氏瞧着他,只觉得这孩子似乎清减了不少,忍不住叹道:“夏日暑热,你每日读书辛苦,更要好好用膳才是。”
胤禛应了声是,起身道:“额娘,儿臣还要去演武场练习骑射,先告退了。”他一丝不苟地行了礼,这才转身离开。
佟佳氏看着他清瘦的背影,想起方才他的举止,心中一动,向蓉月道:“今日你做的那道菜不错,本宫看四阿哥也很是中意。这样吧,以后每晚你都做一道小食送去他那里,并且务必亲眼看着四阿哥吃下去。”
蓉月没料到佟佳氏会给自己安排了这么个活,想到那个年岁不大却看着十分冷峻严肃的四阿哥,她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娘娘,奴婢人微言轻,若是四阿哥执意不肯用膳……”
佟佳氏道:“他若是问起,就说是本宫的意思。若是四阿哥往后都能规矩用膳,本宫定会好好赏你。”
蓉月虽然心中对这位未来的天子有些畏惧,但是仔细一想,如今他不过还是个尚未成熟的少年,或许并没有那么可怕?她打定主意,便答允了下来。
回御膳房的路上,琼枝的脸色明显没有来时那么好看。在她看来,虽然阻拦了蓉月提前进入承乾宫,但是却阴差阳错让她得了给四阿哥送膳的差事。
虽说四阿哥生母出身不高,但他自打出生便跟着佟佳氏,几乎可以视作是皇贵妃的亲子,身份也是不容小觑的。
蓉月心里则有些犯难,听佟佳氏的话,这位四阿哥挑剔得很,夏日原本就胃口不好,自己该做些什么呢?
回了御膳房,琼枝自然是去和秦姑姑汇报,蓉月便待在厨房里苦思冥想。
她想得头痛,索性出去散散心。
御膳房门前种了不少槐树,翠绿的槐叶随风招展,有淡淡的气味飘散在空气中。蓉月望着高大的槐树,忽然有了主意。
*
戌正时分,白日的暑热散去,天空如同沉入了一池墨汁,晕染上了浓郁的夜色。
乾清宫东西两侧是康熙的众皇子居住的内寝,分为东西五所。胤禛六岁后便不再跟着佟佳氏起居,而是挪到了东五所的二所居住。
他喜静,晚间读书常常不喜有人在侧,侍奉他的太监只在殿外廊下守着。
苏培盛自幼便在胤禛身边伺候,熟知这位主子的喜好。因而此时他只安静侍立在殿门外,偶尔挥挥拂尘驱赶蚊虫。
他估算着时辰,正要进殿送茶水,却见一个面生的宫女提着食盒缓步走来。
“你是什么人?”
那宫女腼腆一笑,眉眼盈盈:“奴婢是御膳房的宫女,奉皇贵妃的命令前来给四阿哥送膳。”
她声音清脆,模样娇俏,苏培盛不由得放缓了声音:“这样啊,你把食盒给我就行。”
前来送膳的正是蓉月。她见苏培盛如此说,忙道:“公公,娘娘千叮咛万嘱咐了,让奴婢务必亲自送到四阿哥手里,确保他按时用膳,您看……”
苏培盛自然也知道自家爷这些日子一直没胃口,但是皇贵妃的命令又不能不从。他犹豫了一下,道:“你跟我来吧。”
蓉月跟在他身后踏进了内殿,转过屏风到了书房外。苏培盛先进去通报了,才让蓉月进入。
她进了书房,克制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却见整间屋子布置得颇为简单,并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
胤禛正伏案读书,眉头微皱,手中的笔不时写写画画,听到动静也不曾抬头,只淡淡道:“食盒放下,出去吧。”
蓉月定了定神,轻声道:“四爷,皇贵妃娘娘叮嘱了奴婢要亲眼看着您进膳。”
胤禛闻言,抬头看过去。
蓉月对上他不带温度的目光,脚底有些发软,但依然硬着头皮道:“娘娘一片苦心,还请四爷容许奴婢在此。”
她上前一步,在书案旁的一处炕桌上把食盒放下,揭开了盖子。
淡淡的槐叶香飘了出来。胤禛目光微微一凝,沉默地看着这道槐叶冷淘。
槐叶冷淘是一道历史悠久的食物,其实就是一种凉面,用槐叶研磨的汁水和面做出面条,以酱汁调味,吃起来既有槐叶的清香,又不会显得太过寡淡。
槐叶青碧,用汁水做出的面条也有淡淡的翠色。如今宫中凉面式样很多,但是甚少有用槐叶做的。蓉月却隐约觉得,或许四阿哥会喜欢这样清淡的口味。
除去凉面,她还准备了一碗绿豆汤,用来解暑是最好不过的了。
苏培盛站在一旁,已经做好了自家爷吩咐撤下膳食的准备,却见胤禛起身来到了木炕旁坐下,拿起筷子默不作声吃了起来。
蓉月松了口气,仔细观察他的表情,试图看出来这位爷对今日的食物是否还满意。可惜胤禛那张脸太过平静,眼神也波澜不惊。
自小受过的良好教育使得胤禛用膳的动作不紧不慢,咀嚼起来也没有什么声音,一时间殿内似乎只有轻浅的呼吸声。
蓉月站在原地,双手交握在身前,就着烛火看胤禛慢腾腾地吃完了凉面,又开始喝绿豆汤。
她不由自主地开始打量他,又在脑海中回想着自己从前在网络和书籍上看到过的雍正。
渐渐的,后世画像中那个眉眼锋锐的男人与面前这个清冷的少年慢慢重叠,最终停留在了一双湖水般深邃的眼眸中。
蓉月正在神游,忽然身旁的苏培盛咳嗽了一声,她回过神来,却撞上了胤禛的目光。
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碗筷,正蹙眉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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