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尽春来,绵绵春雨唤醒了沉睡的大地,带走了过往的哀伤。雍亲王府重新挂上大红灯笼,阖府上下终于又是一团喜气。
年府,年夫人亲自给年梦竹梳着头,额娘的眉梢眼角虽然挂着喜气,眼眶中的泪却要强忍着,才能不落下来:“女儿长大了,这回真的要嫁出去了。往后,额娘和阿玛就不能护着你了。”
“额娘……”年梦竹握住额娘放在自己肩上的右手,笑道,“女儿嫁了人也依旧是额娘的女儿,我们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傻女儿。”年夫人还是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你嫁去的并非寻常人家,是雍亲王府。比着皇宫,规矩虽少一些,可王府终归是王府。若是受了气……”想到女儿的脾气和身手,年夫人其实也不觉得女儿会真的受到气,旁人不受气就已经该谢天谢地了,只不过做额娘的总是为女儿多想着些。
“额娘放心。”年梦竹转身搂住年夫人,“女儿会好好的,好好活着,好好做王爷的侧福晋,绝不让额娘有一丝一毫的担心。”
年夫人轻轻抚着女儿的后脑勺,心里的不舍溢于言表:“额娘相信你,我的女儿有一颗坚强的心,无论未来的路难走与否,你都能闯过去。”
“是。”年梦竹还是红了眼睛,“额娘,您和阿玛也要好好的,女儿不在,千万保重。若是大哥大嫂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就打发人来告诉我,我必要大哥好看。”
“你这个丫头!”年夫人笑着瞪了女儿一眼,“我和你阿玛都保重着。”她拿起喜娘托盘里托着的那三副耳坠子,一副一副给女儿坠到耳朵上,“傻女儿,我和你阿玛只盼望着你能好,你好了,我们自然会好。”
纳侧福晋比不过娶福晋,虽然胤禛有意扩大了些排场,终究不能越过琼敏去。少了那些觥筹交错,有坏处,却也不乏好处。最大的好处,便是胤禛可以清清醒醒来到喜房,含笑挑开年梦竹盖在头上的喜帕,而后坐到她身边。
年梦竹见屋子里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渐渐感觉到脸颊有些发烫。
“三月十五,月亮也很圆,今天委实是个不错的日子。”胤禛竟然亲自帮年梦竹拆着头上的发饰,“往日里你我见面,你大方得很。今儿个年家的小女儿竟然也会害羞?”
年梦竹坐直了身子:“毕竟是大姑娘上花轿,自然和您没法儿比。”
胤禛朗声笑了起来,眼中情意渐浓。他从来不怕被怼,毕竟自己也是个怼人好手。
年梦竹见到胤禛眼中神色,不由往后退了退,攥在一起的双手微微用力,脑中灵光一闪,道:“王爷,自明日起,您打坐结束,便随我去后院儿练练拳脚,这个提议不过分吧?”
胤禛笑了:“我还当你那日是开玩笑,竟要来真的?”
“那是自然。”年梦竹起身将从家里带过来的书放到了床边,很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床头不放书,只怕睡不着。
胤禛竟也由着年梦竹,他随手拿起其中一本,翻看了两眼,问道:“你也看辛弃疾?”
“李白、杜甫我也看。”年梦竹扬起手中那本《史记》,“不过最常读的还是这一类书,虽然我不觉得司马迁这个人写的东西十足可信,偶尔瞧瞧,权当拓宽视野,无伤大雅。”
“历史从来都是成功者书写的。”胤禛倒是先上了床,随便在年梦竹放上来的那堆书中挑了一本,翻开看着,“秉笔直书者何其寥寥,所以史书中有不尽不实之处,自然也没那么奇怪。”
年梦竹将一头长发散到脑后,坐到胤禛身边,索性翻开那本《史记》:“王爷说的正是。看来,您对历史也颇有研究?”
“研究?”胤禛想起过往三十多年来读过的书,回说,“初时是不得不看,日子久了,渐成习惯。不瞒你说,我睡觉前也有读书的习惯。读史、读诗,助眠就成。”
年梦竹忍不住揶揄:“那,那些‘姐姐们’就从不曾抱怨过?”
胤禛一怔,轻轻刮了一下年梦竹的鼻尖儿:“梦竹你不过刚刚进府,这姐姐叫得倒是很顺口。”
年梦竹俏脸轻扬:“不过,我不是个大方的人。”
胤禛笑着垂下眼睑,他的女人算不得少,不过因为自己时长在她们面前露出一张冰块儿脸,他家后院儿那些争宠的事儿几乎没有,主要还是雍亲王本人并不接招。现在突然间来了一个直言自己‘不大方’的侧福晋,胤禛不止觉得有趣,更加感受到了以往不曾有过的高兴。
“其实我也不是个大方的人。”胤禛撸下挂在右腕上的小叶紫檀佛珠,“譬如这串珠子,除了你我之外,旁人是断然动不得的。”
年梦竹抿唇浅笑:“主要还是王爷识货。”
胤禛取出帕子将佛珠裹好,放到枕边:“不过今儿个日子特殊,不念佛。”
“这样啊。”年梦竹眼睑低垂,不知不觉,她已用书拦在自己和胤禛中间,高虽然不高,行事却非常不方便了。
胤禛正想去抱年梦竹,这才发现身边多了各种‘经典’。
这个鬼丫头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胤禛一时间真的吃不准了:“梦竹,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爷,梦竹曾经有幸遇见过一位洋人传教士,特意向他请教过一个问题。”‘优生优育’这件事年梦竹已经想了很久,各种委婉的说法她都想过,不过船到桥头,还是直接一点儿最有效。她下了床,从樟木大箱中取出一封信递给胤禛:“我想钦天监的洋人多少也了解一些。”
胤禛从头到尾读过了那封信后,仿佛有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来。他并没有觉得信中所言实属荒谬,反倒认为这种‘适龄’的说法颇有些道理。大清开国至今,幼年皇子早殇的例子不要太多。单从皇阿玛这儿来说,他其实算得上是十一阿哥,如今在玉牒中排到老四,可见前面‘早殇’的多么惨烈。
胤禛重新将那张信纸折好,塞进信封。他神色凝重,闷声道:“我信了。”
年梦竹侧身搂住胤禛的脖子,轻轻在他脸颊上印下一吻:“我有法子,不过王爷需要忍耐几日,这法子还是见您方才脸色不大好的突发奇想。”
“哦?”胤禛颇感好奇,“你……这个也有法子?”
“王爷莫小瞧了我啊,论起鬼主意,我比我二哥多。”年梦竹说着已躺了下来,认认真真看着手里捧起来的书。
还从没有人在这个时候这样待自己,胤禛轻声叹息,突然间觉着自己兴许是个受虐狂,竟然拿这样的年梦竹没有丝毫办法,还隐隐感到,挺好的。
于是,第一个晚上,两人中间隔着一摞书,做起了‘床上君子’。
翌日清晨,年梦竹醒来之时,胤禛已在外间的卧榻上开始打坐。年梦竹轻声起身,洗漱完毕,换好了平日练功时穿的衣裳,而后取出一套款式相同,身量大一些的,捧到胤禛面前:“王爷您随我出去练功?”
“没瞧见本王在打坐么?”胤禛睁开眼睛,瞪了年梦竹一眼。
年梦竹嫣然道:“您先前的确已入了定,可现在并没有啊。”
胤禛站起身来,瞧着年梦竹手里那套练功服,问道:“这是你特意给我准备的?”
“正是。”年梦竹拎起那套练功服,给胤禛瞧着款式,“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合身。”
胤禛还板着一张脸,身体却非常诚实地由着年梦竹给自己换上练功服,不大不小,竟然正合身。
“你眼力还不错。”
“王爷。”年梦竹给胤禛展了展上衣,眼睑一垂,又道,“您若喜欢,不妨笑一笑?您还是笑着的时候好看。”
胤禛在府里维持的‘冷面尊严’一秒破功,他笑着将年梦竹揽进怀里:“你呀,胆子真大。”
“若是胆子小,我就不来雍亲王府了。”年梦竹说的是实话,如今朝堂内外虽然暗流涌动,不过表面上还是平静的。用不了太久,‘真刀真枪’上战场的时候,雍亲王府不会是世外桃源。
胤禛瞧着年梦竹的眼睛,那双湖水一样澄澈的眼睛是那么干净、透明,可是他隐隐觉着,这小丫头的话里透着些别的意思。
“来与不来,可不是你这个丫头说了算的。”胤禛揽着年梦竹往暖阁外面走。
年梦竹笑道:“如今木已成舟,您只当我是在说大话。”
雍亲王府的最后一进院落竟然被胤禛布置成了武场模样,年梦竹左右瞧着,眉梢眼角的笑意更多了些:“王爷,我来之前,您这进院落也是这副模样?”
胤禛已不再摆着一张冰块脸,他没好气地说道:“布置给你瞧的,你可满意了?”
年梦竹拎起武器架上的一根棍递给胤禛:“君子动口不动手,我也不敢和您对打。”
“一起耍耍,无伤大雅。”胤禛拉开架势,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丫头小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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