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胤禛，琼敏和年梦竹之间多少透着些尴尬。年梦竹进府已经半年多了，除却和胤禛北上的那些日子，每日一早准时到琼敏屋里给嫡福晋请安。规矩是祖上定下来的，可是一个男人的女人们围坐在一处，嘴上说的自然并非心中所想，也就更不可能掏出真心相待了。

琼敏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产房里耿黛兰的声音渐渐小了些，想来是喊没了力气。

确定耿氏没有危险后，琼敏含笑看向年梦竹：“黛兰是头一胎，可吓到了你？”

年梦竹轻轻摇头：“在家中时，额娘说过，女人生第一胎是最难的。”

琼敏眼睑低垂，稍作犹豫，而后道：“你进府的日子不算短了，虽然王爷亲自交代过，有些话，我想我还是该说给你听。”

年梦竹心道不好，回京之前，胤禛在马车上说过的话，只怕很快就要应验了。“梦竹若有错处，福晋但讲无妨。”

琼敏笑道：“不是说错处。”她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口，浑身上下都透出了王妃应有的威仪，“你新入府，王爷日日去你那儿，这无可厚非。府中的情况，想必你已经很清楚了。”

年梦竹点了头。

琼敏双手握在一起，紧紧攥着手帕：“王爷膝下，子嗣不多。黛兰这儿若是生下一位阿哥，府中也不过才三位阿哥。梦竹你年轻，身子骨儿也不错，该早日为王爷开枝散叶才是。”

果然还是说到了这个，年梦竹心里虽然已有准备，可是这话真的在耳边响起的时候，终归有些尴尬。

“您说的是。”年梦竹谨记胤禛‘教诲’，面对当家主母，她还是该乖觉一些。平日里胤禛在外办差的日子多，王府中的大小事务全由琼敏管着，她这个侧福晋自然是越没有存在感，日子过得越舒坦。

琼敏轻声叹息：“我只盼你语出真心，切勿辜负了王爷。”

话说到这儿，年梦竹不得不表态：“福晋您尽管放心，梦竹是个耿直的人，待我好的，我必会倾心相待。王爷待梦竹很好，若有一日他需要我豁出命去，我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这就好。”琼敏和年梦竹都在这儿陪了一整晚，两个人不论精神还是身体都已有些疲惫。琼敏右臂支在茶桌上，右手拇指轻轻揉着太阳穴，心里还是盼望着耿黛兰能快些母子均安。

年梦竹双手交握搁在膝上，到了此时此刻，她委实从心底佩服琼敏这位嫡福晋。嫡子早殇，还能‘以吾爱子之心及人爱子之心’，还能为着胤禛的子嗣着想，的确无愧于雍亲王府当家主母这个称号。

及至未时，一声响亮的婴孩儿哭声总算从产房中传了出来，琼敏和年梦竹相视而笑，都松了一口气。

收生嬷嬷抱着襁褓走了出来，福身道：“福晋、侧福晋，格格顺利产下一位小阿哥，母子均安。”

琼敏将那孩子抱进怀里，看着他皱皱巴巴的模样，不由笑道：“现在看着是有点儿丑，过几日长开了便漂亮了。”

年梦竹也凑了上去，将来在活着的时候给自己大操大办丧事的和亲王如今以一个婴儿形态出现在自己面前，红彤彤的一小团委实不怎么招人喜欢，可是小手挥动的那一刻又有些可爱。

“把你的手指递上来。”琼敏理解年梦竹那种想抱又有些怕的心情，引着她和孩子亲近。

红皱皱的小手包住了年梦竹的食指，婴孩儿的这种反应真的很讨喜。年梦竹用指腹蹭了蹭五阿哥的脸蛋儿，笑道：“福晋，五阿哥很可爱。”

“婴儿都是如此。”琼敏目光一黯，不由想起了弘晖刚生下来的时候。

年梦竹轻声叹息，吩咐守在一旁的奴才：“去向王爷报喜吧。”

其时胤禛刚办完差事，从宫里出来正准备回府。胤祥得了消息也带着福晋来到雍亲王府，正好和胤禛碰上。

“恭喜四哥。”胤祥笑道，“听说小嫂嫂刚给四哥添了位小阿哥，我带着海青来凑凑热闹。”

“哪儿有这个时候来凑热闹的，洗三的时候不来了？”胤禛心里高兴，拽着老十三的手往府里走。

“当然来，四哥家的事儿，不论大小，我都要掺上一脚。”

琼敏身子不好，又交代了一些琐碎事儿之后，便回房里歇着了。李霁月丧了两子，如今自然见不得刚出世的五阿哥。算下来，府里能替琼敏办事的就剩年梦竹了。于是，年梦竹不得不在‘连轴转’之后‘继续加班’，守在血房外头。胤禛和胤祥进门时，她正披着斗篷，竟然歪在榻上睡着了。

胤禛眼中露出了宠溺神色，走到年梦竹身前，弯腰轻轻捏了一下她鼻尖儿：“不回房睡？不怕着凉么？”

胤祥和兆佳海青对望了一眼，胤祥耸了耸肩膀，表示这样的四哥他从前也不曾见过。

年梦竹头脑还有些不太清醒，说话迷迷糊糊的：“我睡着了？”待看清来人是胤禛，她才起身行了礼，“给王爷请安。”

“你这是看到我十三弟来了，才想起来对着我也要行礼了？”胤禛忍不住揶揄，“平日不见你如此乖觉。”

年梦竹不由压低了声音：“当着十三阿哥的面儿，王爷能不揭我的短儿么。”

“我十三弟不是外人。”胤禛不以为意，“日子长了你就知道，老十三是我最信任的弟弟。”

她当然知道！年梦竹不由腹诽。为了不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年梦竹示意嬷嬷将刚落地的小阿哥抱出来给王爷瞧瞧。

胤禛不是第一次做阿玛，和自己的第五个儿子面对面相见，自然没有了弘晖当然出世时那种别样的激动感：“只比元寿小了几个月，取个什么名儿好呢？”

胤祥站到胤禛身边，抬手逗弄着小侄儿。

“老十三，你熟读经史子集，可有何想法？”

胤祥哪里敢给四哥家的阿哥取小名儿，他笑道：“四哥更是个中高手，这难题委实不该抛给我。”

胤禛看着怀里的小儿子，犹豫了半天，才道：“福自天申来，喜从人道去，就唤作天申吧。”

三个月内添了两位小阿哥，雍亲王府一团喜气，从主子到奴才，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老皇帝自然也高兴，吃穿用度，赏赐多多。

除夕夜的乾清宫家宴上，胤禛和乌拉那拉琼敏自然成为短暂的焦点，虽然两位阿哥都不是嫡出，不过雍亲王膝下总算有了三位阿哥，嫡庶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德妃的眼睛里难得多了老四这个儿子，竟也会关心孙儿长得怎样，身子骨儿可结实。

胤禛的回答很官方，不过是，小阿哥长得很好，多谢额娘挂心云云。若说他小气，他还能平平静静，含着笑应对额娘。可是若说他大度，他心里又始终记得当年老十四的福晋产子后，额娘是如何千叮咛万嘱咐，还亲自送了自己绣的肚兜过去，以求小阿哥能平安长大。

多年来的家宴上，额娘和王爷的关系始终这样不尴不尬的。琼敏起初还想着规劝王爷，毕竟是嫡亲额娘，血脉相连，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可是，这世上一碗水虽然很难端平，像额娘这般端的如此不平的，恐怕天下少见。渐渐地，琼敏也懒得劝了，毕竟自家王爷已经开府，只要王爷心里舒坦，过得没那么委屈，其他的还是随缘吧。

家宴结束，回到王府的时候，胤禛照例揽住琼敏准备去他们两人的暖阁里休息。琼敏却在半路停下了，转身笑道：“王爷还是去侧福晋那儿吧。”

胤禛一怔，道：“今儿个是除夕，你不想和我一道守岁？”

“爷，我有些累了。”琼敏给胤禛紧了紧狐裘，“梦竹第一年入府，除夕怕是会想家。您过去陪着，她兴许能舒坦些。”

胤禛皱了眉头。

“我没有旁的意思，您也不必多想。”琼敏温柔地笑着，“除夕夜里，我在您身边儿侍候很多年了，今年想躲个清净，仅此而已。”

琼敏的背影中透着些许落寞，胤禛轻声叹息，吩咐道：“去备辆马车，本王一会儿带着侧福晋进园子。”

年梦竹的院子里，这个第一年进府的侧福晋并不像琼敏想象中那般在想家，而是带着小丫头一起擀皮、包饺子。月是故乡明，饺子自然也是自己亲自动手包出来的香。

胤禛悄声进门，示意小丫头继续做自己的活儿，不必行礼。年梦竹一边擀皮，一边说道：“若是事先准备了菠菜汁儿混进去，这饺子皮就是绿色的，明年我们不妨试一试。”

“看来我府上厨子的手艺的确不好，竟然要侧福晋自个儿动手包饺子。”胤禛双手握住年梦竹的肩膀，小丫头起身行了礼后，非常识趣地退了下去。

年梦竹嫣然道：“王爷这个时候不该和福晋一起守岁么？”

“琼敏叫我来陪着你这个可能会想家的侧福晋。”胤禛坐到年梦竹身边，闻了闻青花瓷盆中的韭菜三鲜馅儿，“你这活馅儿的手艺比宫里御厨还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