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八又遭斥责的消息传得很快,一路从清溪书屋传出了畅春园,传到京里各个大员的府上。胤禛原本正和年梦竹窝在同一张榻上看佛经,偶尔捧一捧对方的观点,浑身上下都透着舒坦。消息传来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放下手中的书。
“原来老八这么会火上浇油,我以前怎么没瞧出来。”胤禛蹬上靴子,下榻拿来茶壶,亲自给年梦竹斟了一杯茶,“这个‘忍’字果然并非所有人都能做到。”
年梦竹坐直了身子,嫣然道:“人的本性最是难改,要不,古人也不会说什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了,所以,您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那是自然。”胤禛也不谦虚,“当年我因为这个性子,委实被阿玛骂得很惨。如今我腕子上始终挂着一串佛珠,也是为着在冲动的时候能有一分冷静。”
“可惜我生得晚了些,如若不然,早点儿陪在您身边,也许您能过得舒坦些。”年梦竹是老四迷妹,当年硕士毕业时的一篇《从唯物主义史观分析胤禛继位的合理性》在清史学术圈内掀起轩然大波。早在那个时候,爱新觉罗胤禛便已经刻进了她的骨子里。
胤禛俯身刮了一下年梦竹秀挺的鼻梁,眉梢眼角都带着宠溺神色:“现在也不迟。当年那些苦,任是谁陪在身边,我都要自己吃上一遍方能有如今这种忍性。更何况,你做我的侧福晋,不是陪着我吃苦的。”
“甘苦与共。”年梦竹扬起头来直视着胤禛的眼睛,戏谑道,“我和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你这话错了。”胤禛转身在多宝阁上取下一个小巧的盒子递给年梦竹,“你王爷我不是蚂蚱,是天空上的雄鹰,草原上的骏马,野的很。”
年梦竹掀开盒盖,里面装着一个豇豆红的陶瓷鼻烟壶,成色很好。
“我听说豇豆红很难烧成,火候把握不好,一点儿红都出不来。”年梦竹小心翼翼把玩着鼻烟壶,眼睛里蕴着一种别样的光彩,“能烧成这样小巧的鼻烟壶,委实太难了。”
“你果然识货。”胤禛坐到年梦竹身边,看着那只鼻烟壶,又道,“听说进窑的不少,只出来这么一件像样的。”
“王爷不拿去孝敬皇上么?”年梦竹用指腹轻抚着鼻烟壶,小心翼翼,“准备着自个儿觅下了?”
“这是什么话!”胤禛瞪了年梦竹一眼,“阿玛不喜欢这个,合他老人家心意的,我早就呈上去了。”
说老四是个人精简直一点儿都不错,这揣测圣意的本事八阿哥但凡能学上个三四成,也不致一步一步落得今日这般田地。
年梦竹如此想着,不由愣了神。
胤禛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道:“这么好的东西给到你手上,怎么不见你高兴,反倒愣住了。”
年梦竹将那只鼻烟壶小心翼翼放回到那个小巧的盒子里,生怕打了一般:“这东西还是要仔细保管着,王爷您平日里准备用么?”
“这一只的确漂亮稀有,可它终归带着些红色,我还是更喜欢用青花儿的,或是羊脂玉的,素淡一些。”胤禛掏出他带在身上的那只羊脂玉鼻烟壶,其上只刻了一枝梅花,的确简约,“老十三前些日子送的,还没来得及给你瞧。”
年梦竹托起那只小巧的盒子,笑道:“既然如此,这只豇豆红的便收在我这儿了?”
“明明是我主动送来给你,如今怎么好像变成是你开口从我这儿要走的?”胤禛心里颇有些不舒坦,侧身而坐,缓缓捻着手里的小叶紫檀佛珠。
年梦竹忍住笑道:“我知道您是主动送来给我的,十分承情。”她轻握住胤禛的手,嫣然道,“堂堂雍亲王,就这么爱生气么?”
“我生我的气,与你有何相干?”胤禛没好气地瞟了年梦竹一眼。
年梦竹眼睑低垂,凑到胤禛身边,附在他耳畔,只低声说了一句话。
胤禛愣住了,随即搂她入怀:“你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不敢骗王爷。”年梦竹脸颊泛红,轻咬口唇,“不过,还是顺其自然?”
“那是自然。”胤禛在年梦竹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你膝下若是有了位小阿哥,琼敏自然也不会再说什么。”
年梦竹奇道:“莫不是福晋也催过您?”
“她可不止是催过我。”胤禛据实以告,“琼敏不像你这般没心肝,她已然着手开始给我物色格格了。”
这回换年梦竹沉了脸:“我说福晋已有些日子不提‘旧事’,原来是存了另外一份心思。”
“可是我义正言辞地回绝了。”胤禛紧紧搂着年梦竹,“小四和小五都是健壮的,我膝下不再空虚,就连皇玛嬷都没再催过。”
“既然如此……”
“可是,我贪心,想要你给我生几位阿哥。”胤禛直视着年梦竹的眼睛,“我会待我们的孩子很好很好。”
年梦竹的心跳快了半拍,仍旧调侃道:“原来您也是喜欢阿哥,不喜欢格格的。”
“你膝下有了阿哥,将来才算有依靠。”胤禛说得煞有介事,“我终归大着你许多,将来若是天年不永……”
“王爷您只要跟着我早起练功,我保您和我一起活到白发苍苍。”年梦竹话音才落,便想起史料上年贵妃的结局。努力挣扎一世,能否跳出历史已有循环实在是个未知之数,所以,将来究竟是胤禛走得早,还是她自己走得早,谁又知道呢。
“若是我提前有些什么不测,还望您早晚练功,始终坚持着。再有,无论如何,不要犯古人曾犯过的错误,枉图长生。”想起历史上年贵妃的结局,年梦竹又嘱咐了些。
胤禛摸着侧福晋的后脑勺,笑道:“你是姑射神人,天上的仙女。仙女下凡得天庇佑,自然长命百岁。”
“说不定,仙女下凡,玉帝想了想便舍不得呢。”年梦竹开着玩笑,“总之,王爷您要好好的。”
“你我都要好好的。”胤禛紧握住年梦竹的手,“你不是还惦记着瞧这园子最后会变成何等模样么。本王就修个仙宫出来,好长长久久地把你这位仙女留在身边。”
‘巧舌如簧’的胤禛很是招人喜欢,年梦竹情不自禁搂住胤禛的脖子,低声道:“王爷还想继续谈禅么?”
“你王爷我累了。”胤禛笑着抱起年梦竹,大步走进暖阁。
十一月底,老皇帝为了散心,特意带上一队兵马往京北狩猎,下榻在遥亭。其时正逢胤禩生母良妃忌辰,胤禩祭祀完毕,便在京北的汤泉歇了,准备着不日回京办差。
皇阿玛也在京北,若是将胤禩换做胤禛,必定快马加鞭赶到阿玛身边嘘寒问暖,好生伺候着。可是胤禩是胤禩,他又刚刚挨了康熙的好一顿教训,打从心底不愿和阿玛见面。
“派人把那两只海东青送去给我皇阿玛,就说我即刻回京办差,便不去给他老人家请安了。”胤禩歪在榻上看着书,“阿玛才刚对着我生了大气,想来不大愿见我的面。”
胤禩的奴才魏宝来向来是主子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即刻回了是。
其时奉命照看那两只海东青的太监正面带愁容,两只祖宗也不知道是‘旅途劳顿’还是吃坏了东西,半天来始终没精打采的。胤禩的贴身太监来传话时,那奴才不由有些心虚,拽着魏宝来的衣袖,小声道:“哥,这两只祖宗害了病了,这么着给皇上送去,不好吧。”
“害了病了?”魏宝来走到那两只海东青前面,拿起食盒里的肉喂了喂,“这不好好儿的么,能吃能喝的,哪儿就病了?”
那奴才回道:“哥您不知道,这两位祖宗,平日里生猛的很,可不是今儿个这副模样。”
魏宝来挥了挥手:“不妨事,你拎着食盒,勤喂着点儿。八爷就靠着这两只祖宗表孝心呢,不送去可不成。”
小太监的地位毕竟比魏宝来低了些,既然主子爷的贴身奴才都这么说了,他再迟疑,就显得矫情了,只能硬着头皮带上两只海东青往遥亭去。
海东青是万鹰之神、英雄之鹰,康熙一向视这草原上的苍鹰为英雄的图腾,曾写诗赞道:羽虫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数海东青。性秉金灵含火德,异材上映瑶光星。
如今听说老八派人送了两只鹰来,他原本很高兴,可是见到那两只海东青的模样,康熙的脸色很快黑了下来,沉声道:“是八阿哥命你把这两只鹰带来给朕?”
小太监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回皇上,是,是八阿哥命奴才送来的。”
康熙冷哼一声:“送两只将死之鹰给朕,老八还真是‘仁孝’啊!”
“皇上。”小太监心道不好,“这两只海东青许是……”
“皇上面前,哪儿有你说话的份儿!”李德全狠狠瞪了那小太监一眼,示意一旁的徒弟将那小太监拖出去。
康熙端着茶杯的手都有些抖,显然被气得不轻:“传朕旨意,令阿哥们速来遥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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