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对八阿哥不再抱有任何希望,甚至说了父子之恩断绝的话出来,跪在清溪书屋里的一众阿哥们不由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当年众大臣交口称赞的贤王如今落到这般田地,生来便是文人的三阿哥胤祉想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老九、老十、老十四只能在心里为胤禩打抱不平,即便直筒子如胤祯,也不敢再跪出来给他八哥讲话。
胤禛是众阿哥中最了解皇阿玛心思的,回园子的路上,他骑着高头大马眉心紧蹙,他猜测,老八到最后都没能明白自己到底哪儿犯了皇阿玛的忌讳。
诚然,动了谋害废太子的心思已经罪不容恕,可是他一步一步将自己困到今日之局,大抵还是因为大臣们的‘过于’支持。所谓‘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皇阿玛做了几十年的皇帝,尚且誉满天下、谤满天下,你一个阿哥竟然被大臣们称赞为‘贤王’,岂非太过张狂了些。
积雪未化,天空中又有雪花飘下。胤禛左手从狐裘里伸了出去,任由洁白的雪花落在自己掌心。大阿哥、八阿哥,接下来会是谁?胤禛心里暗暗有些不好的预感,老八、老九那伙人不可能就此认输,彻底出局,那么,胤俄不可能,派出来的大概不是老九便是老十四了。
打马回到园子,胤禛收拾好心情,脸上挂上一抹笑容,这才往九洲清宴暖阁里去。
年梦竹正歪在榻上看棋谱,见胤禛来了,扶着卧榻站起身来。
胤禛忙快走两步,揽住年梦竹的腰:“往日从不外道,今儿个你是怎么了?”
“恭迎王爷回园子啊,免得旁人说我‘恃宠’。”年梦竹扬起头瞧着胤禛,“您今儿个,心情不错?”
“没见我在笑么?”胤禛轻抚年梦竹隆起的腹部,柔声问,“孩子可又闹你了?”
“还好。”年梦竹和胤禛一道坐在榻上,她犹豫了一下,握住胤禛的手,道,“您说过,您和我之间若有了隐瞒,便会有猜忌,彼此之间的信任会越来越少。”
胤禛正趴在年梦竹的肚子上听孩子的声音,耳听年梦竹突然说这样的话,不由直起身子道:“好端端的说这个,我没瞒你什么啊。”
“您其实没有那么爱笑。”年梦竹内心笃定,“所以,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心里反倒藏着事儿。不能说给我听?”
“你现在养好了身子,顺利生下孩子最要紧。”胤禛朝苏培盛点了下头,苏培盛会意,带着一众奴才们退了出去。“旁的事儿,尤其是王府外面儿的事儿,有我处理。”
“憋在心里不舒坦。”年梦竹眼睑低垂,试探着问,“可是八阿哥出了什么事儿?”
“竟有奴才胆敢把外面儿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说给你听么?”胤禛的一张脸即刻沉了下来,“谁说的?该拉出去打板子。”
“满城尽知的事儿,我若不知道,岂非成了聋子?”年梦竹靠着引枕,继续道,“是皇上又对八阿哥说了重话?”
胤禛叹道:“你这个小人精,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去。皇阿玛说,他和老八的父子之情,今日便算断了。我瞧着,老八身上的病怕是难好。”
“您不是为着这件事儿忧心吧。”年梦竹轻抚胤禛蹙起的眉头,道,“您担心十四阿哥会成为您的对手?”
胤禛觑起双眼瞧着年梦竹:“你这份儿心思,当真是读史书读出来的?”
“我不是个笨人啊。”年梦竹正色道,“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这四位阿哥可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好好儿的局面,若是就此认输,只怕他们不肯。”
胤禛点了头:“你说得不错。”
“不过,您也不必担心。”年梦竹眨了下眼睛,“依史书推测,如无太大的意外,他们大抵没机会了。”
“哦?”胤禛颇感好奇,“史书上还说了这个?怎么我不知道?”
“天机不可泄露。”年梦竹故作神秘,即刻便又皱起眉头。
胤禛急道:“怎么了?肚子不舒服?”
“最近这孩子的确能闹了些。”年梦竹握住胤禛的手覆在自己的肚子上,“方才您肯定什么都没听见,这回可感受到了?”
胤禛好奇地将耳朵贴了上去:“你还说是个小格格,若真是小格格,岂非要淘出花儿来了!”
“格格若是淘气,您就不喜欢了?”年梦竹抚着胤禛的后脑勺。
“格格、阿哥,我都喜欢。”胤禛直起身子,抚着年梦竹的脸颊,“像你一般淘气的格格,我如何会不喜欢。”
年梦竹笑着摇了摇头。
入夜,胤禛待年梦竹睡熟了,起床披上狐裘走出暖阁。
戴铎已在花厅里候了很久,见胤禛来了,忙起身行礼:“奴才给主子请安。”
胤禛‘嗯’了一声,坐到太师椅上。苏培盛奉上茶后,退下去带上了花厅的门。
戴铎心里有些忐忑,试探着问:“主子夜里找奴才,可是有要事吩咐?”
“你就没什么要同本王交代的么?”烛光下,胤禛的脸色有些黑。
戴铎即刻跪了下来:“奴才行事若有不妥之处,还请主子明示。”
“本王只问你一句话,这‘满城风雨’可与你有关?”
戴铎听到胤禛的问话,身子不由一震,‘满城风雨’自然指的是八阿哥寻人刺杀二阿哥的事儿。他稍稍犹豫,道:“主子,主子明鉴。”
胤禛握起茶盏就要摔到地上,可是又怕声响太大,吵醒了年梦竹,最终又将那茶盏放到茶桌上,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我皇阿玛何其英明,他若查到你头上,你预备怎么办?我原以为你是个能成事的,为何如此沉不住气。”
“主子……”戴铎事后也觉得自己鲁莽了,八阿哥自己做错了决定,即便事情被皇上按下,只怕在皇上心里,八阿哥也彻底无望,“奴才的确莽撞了,不过,散布消息的也不止奴才一个。”
胤禛冷哼一声:“若是只有你一个,只怕你此刻不能跪在本王身前认错,许是已然身首异处了。”
寒冬腊月,又是大晚上的,戴铎背脊竟冒出了冷汗。
“这阵子你就待在府里,好好修身养性,改一改你这冲动的毛病。回头儿本王给你找份差事,出京去吧。”
待在京里并非好事,出京也并非坏事。戴铎庆幸自己在王爷心里还有些用处,赶忙磕头谢恩:“奴才谢王爷恩典,奴才往后必定谨慎行事,再不犯这种愚蠢的错误。”
胤禛挥了挥手,示意戴铎退下。可他那保证,他可真的不敢全信。不犯愚蠢的错误?有些毛病与生俱来,改是很难改掉的。只不过,戴铎其人终归有个聪明的头脑,夺储策之全面,是府上其他谋士无论如何也写不出来的。用,还是该用啊。
回到暖阁的时候,年梦竹喝水润喉之后,正要躺下。胤禛大步走到床边,扶着她慢慢往床上躺:“是我吵醒了你?”
年梦竹眼睛里还透着困意,摇头道:“只是嗓子有些干。”
胤禛解下狐裘,躺回到年梦竹身边,将她拥进怀里:“继续睡吧,我守着你。”
戴铎昏招一出,直叫胤禛不得不夹起尾巴做人。待皇太后和康熙愈发孝顺,想尽了办法讨两位长辈欢心。直到确定皇阿玛不知道他府上的戴铎是散播消息的人之一,他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除夕夜里的家宴吃得很没味道,即便老皇帝努力在皇太后面前表现出高兴的模样,在座的王爷们也都清楚,皇上今年不高兴。
酒过三巡,皇太后在康熙的陪伴下看完了烟火,便以乏了为由,转身回宫里歇着。康熙办家宴除却是祖上留下的规矩这一原因,就是为了哄皇太后高兴。如今皇太后都撤了,他自然兴致缺缺,挥退了王爷、福晋们,由李德全陪着进了暖阁。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胤禛对琼敏感慨着:“一年又一年,你可觉着近来时光愈发快了些?”
“是啊。”琼敏给胤禛递上一盅茶,“我觉着我自个儿都老了。”
“老么?”胤禛笑道,“我道还没这个想法。”
“您是男人,这个年纪正是最好的时候。”琼敏靠在马车上,叹道,“可我们女人就不成了。可怜白发生,说得一点儿都不假。不像梦竹,还年轻着。”
胤禛在年梦竹的‘谆谆教诲’下,已经尽量避免在自己其他女人面前提年梦竹的名字,这回倒是琼敏主动先提了。
只听琼敏又道:“王爷喜欢她,再正常不过。”
这回轮到胤禛诧异了,他喜欢年梦竹,可并非因为什么年轻漂亮。琼敏不懂,有些喜欢是刻在骨子里的,也许很久很久之前就刻上了,所以刚刚见面便会惺惺相惜,所以你说的,她都懂,你心里的疑惑,她都能开解。
依着胤禛的性子,被误会了,他恨不能写上几十篇文章来辩解,当面说清楚,自然也很好。不过当着自己福晋的面,胤禛竟然违心地点了头。若是她以为自己喜欢年轻漂亮的能让她心里好受些,那就让她这么以为着,应该也没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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