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擦黑,去府外溜达了一下午的庆余方回到厢房,手里还拿着一根糖狮儿。
上次青芸说的气运之事总是环绕在他心头,他又听京里的人说这白色的乳糖狮儿有祈福和辟邪的兆头,便特意上街给沈撄买了一根。
不为别的,就当讨个喜气。
庆余正要扣响沈撄房门,却发现房门并未合拢,他心中奇怪,于是轻轻一敲,门便顺着风被吹开了。
“公……”话音未落,庆余就看见沈撄闭着眼虚弱地倒在了桌上,一动不动,嘴角甚至还有血迹渗出。
庆余瞬时惊慌失措,手中的糖狮儿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他赶忙跑了过去,哭喊道:“公子!公子!你怎么了?”
他才出去了半天,公子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
见沈撄没有回应,庆余颤颤巍巍地把手指探到了沈撄的鼻前,想要确认她的呼吸。
还不等靠近,沈撄忽地睁开一只眼:“我没事。”
庆余被沈撄吓了一跳,猛地收回手,愣愣地看向她,止住了哭声:“您这是怎么……”
沈撄“嘘”了下,没有解释,只是说:“继续哭。”
她要的就是庆余最真实的反应,这样才能骗到想害她的人,这位送她“临别大礼”的幕后黑手,她可还想见见。
沈撄又道:“等会我数三下你就着急地跑出去说我中毒了,声音要不大不小,只能让这个厢房院子里的人听到。”
庆余完全不懂沈撄究竟在说什么,这个院子里除了他和公子,难道还有别的人吗?
“你不必明白,也不用怕,你出院子后……”沈撄又放低了声音,把要做的后一件事交代给庆余,“听懂了么?”
庆余抽噎着点点头。
片刻后庆余按沈撄所说的张皇地跑出门,嘴里念着去请大夫,脸上哭痕一片,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而院子旁的花丛阴影中,原本是来监视沈撄吃下鲈鱼脍的青芸,听见庆余的动静后捏紧了手帕,这毒效怎么发作得这么快?
青芸小心地往里探步,透过大开的房门,果真看到沈撄晕倒在桌上,她内心暗叫不好,不敢继续停留,立刻回了二房禀告钱氏。
钱氏闻言便坐不住了,着急地来回踱步:“不是说七日才会毒发么,难道是诓我的?南市的货还是不靠谱!不知道沈汲能不能扛过今晚,不行!万一没挨过我便连毖儿怎么……都不知晓了,那我死也不会瞑目!”
钱氏当机立断:“青芸,把你的衣裳脱给我。”
“夫人,要不再等等?”青芸倒是有些犹豫,“大老爷说了若您敢出房门半步,他就把您逐出林府,丢到郊外的庄子上去。”
“我连毖儿都没了,还怕他把我逐出去?”钱氏飞了眼刀过去,“无论如何,我都要赶在沈汲死前见他一面。”
钱氏火速地换好衣服,直奔厢房而去,她还得在那个蠢小厮找来人前,把话从沈汲嘴里撬出来。
钱氏到了厢房,却没在桌前看到沈汲,倒是先看到了掉在地上吐了血的帕子,血滴滴答答地点在了去床榻的路上。
看来沈汲能走动,还没死。
钱氏大步走向床榻,见被子隆起,她果断掀开被子,手里的金钗同时戳了上去,她要速战速决,只能严刑逼话——
“沈汲,林毖是不是……”
可钱氏没成想,她扑了空!
金钗戳到的只是枕头衣裳,沈汲根本不在被子里!
“二夫人这话,可不该问我。”
钱氏猛然回头,见沈撄慢悠悠地从门后的夹缝中走了出来,面色确实苍白,手里还拿着块新帕子,正在擦拭嘴边的血迹。
钱氏看着她:“沈汲,你既已中毒,还想玩什么花招?”
沈撄与钱氏对角站着,她负手而立,问道:“二夫人如何得知我中毒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双耳留意着门外的动静,她让庆余找的人,应当快来了。
“毒就是我下的,我怎么不知?”钱氏瞥了一眼桌上只剩半条的鲈鱼,“你但凡尝过一块鲈鱼,金蚕蛊的毒素就会进入体内,若无解药七日后便会身亡,今日吐血便是先兆!”
沈撄眉梢微扬,有些意外钱氏承认了所做作为:“二夫人倒是爽快人。”
“你若想活命,就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二月初二那日,你和毖儿究竟发生了什么,毖儿又是因何而死。”钱氏顿了顿,用金钗指向沈撄,“你若不说,我现在便杀了你!”
“住手!”沈撄还未言语,就有一道浑厚的男声插了进来。
随着呵止声,林之璋高大的身子出现在厢房里,后面还跟着气喘吁吁的庆余。
钱氏看见林之璋有瞬间的慌乱,林之璋斥道:“今日是母亲寿宴,你还敢行凶不成?”
许是被抓了现行无需辩解,钱氏咬咬牙,事已至此她也不怕撕破脸面,道:“我有什么不敢的!林之璋,你不就仗着自己是当家做主的么,如果二爷不是为了救你而丧命,你根本就没机会站在这里和我说话!”
林之璋拧着眉:“钱氏,我因顾念二弟情分向来对二房多有纵容,可你竟在府里谋害人命,还不知悔改。”
“情分?”钱氏似乎气笑了,因熬夜垂泪的眼睛更显通红和放肆,“当年二爷同样考上进士,却因母亲偏心,为了不影响你的仕途,令他避嫌经商。他堂堂三甲进士,却落得与铜臭商人为伍,性子才变得愈发阴沉,那时你可有想过兄弟情分?毖儿惨遭毒手,你却遮遮掩掩;毖儿尸骨未寒,家中还大摆寿宴,你又谈什么伯侄情分?”
林之璋被钱氏说得一时沉默,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趁着林之璋此时不备,钱氏一把扑到沈撄面前,揪起沈撄的领子道:“你以为躲在后面就行了?说,是不是你害死的毖儿?”
沈撄本作壁上观,以为林之璋能镇住钱氏,却没想到钱氏还不肯放过她,就这么冒失地扑了过来。
“够了!”林之璋一把拂开钱氏,钱氏登时跌坐在地,不可置信地看着林之璋。
沈撄松了口气,拉着庆余往外退了几步。
林之璋沉着脸,极力压抑着怒气,可面容却更显严厉:“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到现在都不懂,毖儿就是被他自己害死的!若加上帮凶,便是骄纵不分、是非不辨的你,以及纵容放荡、优柔寡断的我!”
“毖儿在府外干的那些腌臜事,你以为我全然蒙在鼓里,一点不知么?你们自认为处理得天衣无缝,实际是夜郎自大,证据都不用我费心去找。御史台的那些言官甚至于朝堂上屡次弹劾我家风不正,我都因可怜毖儿是二弟唯一的血脉而未下狠手,现在他自己去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又有什么话好说!”
“不该招惹的人……”钱氏念念有词,反应过来不是沈汲,“是柳昀,不对,是长宁侯世子!”
她抬眼盯着林之璋,几近癫狂:“是陈濯杀了毖儿!”
“难怪,难怪,长宁侯府位高权重,难怪你林之璋只能当个缩头乌龟,连侄儿被人杀了也不敢吭声。”钱氏根本听不进去林之璋前面所言之词,她大笑起来,“二爷,你在天上看着,这就是你为他挡箭而死的好大哥,你帮他躲过了刺杀,他却为了不得罪人,都不愿为你唯一的儿子伸冤……”
林之璋脸色也不好看:“此事莫要再声张了,过两日安静地办完毖儿后事,就让他入土为安。我也再也没有对不起你们二房的了。”
钱氏没有回答,笑着笑着,眼里都冒出了泪花,那模样怔怔的,似是痴了。
林之璋叹息一声,唤声让门外两个膀大腰粗的粗使婆子进来了。
他道:“二夫人身子不适,你们将她送去郊外的庄子静养吧。”
两个婆子听令,一个捂住钱氏的嘴,另一个架着她出了房门,钱氏了无所念的脚步拖在地上,传来粗粝的沙沙声。
很快,消失不见。
沈撄之前没注意到门外还候着两个婆子,看见后她意识到,林之璋早有意处置二夫人。
或许她让庆余去禀告林之璋二夫人想要加害她,是正中下怀,就像林毖恰巧死在陈濯手上一样。
只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
沈撄偷眼去看林之璋的神色,悲恸么,有一些,演戏么,好似也有一点。
沈撄觉得林之璋确实对其二弟有愧,可他任由林毖戕害良家女是板上钉钉,林毖因狂妄而死也是事实。
他的纵容很难说是故意还是无意。
或许朝政上林之璋是是一个睿智精干的实官,可家事上却有着无法抹去的糊涂账,那些理不清道不明的阴私,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人间百态,总是不尽如人意的。
钱氏走后,林之璋又给沈撄道了歉,道:“沈大夫身上的毒,我必定让二夫人交出来。”
沈撄却道不必了,她抹在嘴边和帕子上的“血”,不过是草药调出来的,她作为医师,这点伎俩还是有的。
之前青芸和钱氏一个远观一个着急,都没仔细查看,这才蒙混过去了,而桌上的鲈鱼,她也只是用筷子挑了半碗鱼肉放在一旁,制造吃过的假象,实际分毫未动。
林之璋有几分惊异,他虽先前便知道沈汲心性聪慧,但这般谨慎和这种胆识却是没料到的,自己似乎也被沈汲摆了一道。
不过也没什么好再计较的了。
林之璋道:“今日终归是令沈大夫受惊了,府里若有看得上,沈大夫请尽管开口。”
沈撄没有客气,她可不会拒绝任何送上门的便宜,她微笑道:“多谢林大人,只是事出突然,晚辈眼下还未想好,不若等明日离府再告知您?”
林之璋点点头,未觉不妥,留下一句好好休息便大步离开了厢房。
沈撄看着桌上还未撤走的鲈鱼,想,看得上的东西她还没找到,人倒好似有一个。
参考资料:小红书帖子《宋朝美食之来自宋代的“糖画”-糖狮儿》,作者七星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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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恶人自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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