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与他有关

沈撄在客栈整整歇息了三日,等到初五晚上,眼见着脖子上的红印都退了,她才知会庆余明早出发。

庆余去备马车,沈撄也没闲着。

她问楼下小二讨了盆热水,又去厨房抱了一大罐盐,把它们齐齐摆在房内案上。

在齐水镇受的那道左手腕伤渐渐愈合,可眼下她要做的,却是使伤口进一步恶化。

她深吸了口气,猛地将右手腕浸到加了整整一罐盐的热水中,这一下疼得她“嘶”了声,也瞬时红了眼眶。

她禁不住跺了跺脚,可还是死命压着左手。

足足泡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听见“哗啦”一声,她把手从热盐水中拿了出来。

只见那道伤痕肉眼可见的红肿的起来,边缘的皮肉泡软变白,一点一点往外翻。

想必明日起来,就能发炎乃至化脓了。

沈撄擦着周围的水珠,皱眉低呼:“真是痛死人了……”

忽然,窗边传来重重的“咚”一声。

沈撄吓了一跳,朝声源看去。

一粒红豆刺破窗纸,直穿房内近两丈的距离,击打在角落里的花瓶上。

花瓶摇摇晃晃,似倒非倒,却又在几个呼吸之后稳了下来,毫发无损。

足可见对方用劲之巧。

那粒红豆掉到地上,又咕噜咕噜地滚到沈撄脚边,似乎在表达着什么不满。

沈撄看见红豆,心里卸了防备,她捡起红豆放到桌上,唤了一声:“无疾?”

“又怪我没好好照顾身子?”

没人回应。

沈撄也没在意,继续道:“你给我找的这个替身,颇有些名气,可不巧是个左撇子,我此次去林府给老夫人调理身子又得住上几日,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用左手行事。只能让这左手腕伤得更重些,这样我使惯用的右手才不会被怀疑,你说是不是?”

夜黑风高,四下无声,沈撄凝神听了听,就连楼顶监视她的人也没动静了。

“楼顶那个被你解决了?”说完又觉得这句话颇蠢,“也是,不然你怎么会现身。你没弄死他吧?他是陈濯的人,死了会有点麻烦。”

窗外又飞进来两粒红豆,这次是轻轻磕在窗沿上。

沈撄知道是“没有”的意思。

“那就好。”沈撄放下心来,也就只有面对这个人,她才能短暂地放松一会。

“反正你那儿也有不少上等金疮药,过几天再给我用上就行了,到时候你可别藏着掖着。”

沈撄一顿插科打诨,对方似乎被安抚下来,只是依旧没有出声,像是她在自说自话。

她倒也习惯了,转了话头道:“正好我有事托你。我让庆余打听了京中有名的画行,其中有一家叫‘疏影阁’的,你去探探。”

她行动不便,消息也没有身在江湖的无疾灵通。

一粒红豆再次落下,似乎都没有犹豫,意为“好”。

“你答应得倒快,这差事未必轻松,且最迟后日中午,我要知道结果。”沈撄摩挲着那粒红豆,“我怀疑,这家画行背后的东家是陈濯。”

而她想要的东西,或许也和陈濯有关。

-

第二日一早,沈撄便坐着马车登门了林府。

入目两堵石狮,三进庭落,四面游廊,大气而肃整。

观林府仆从,也是训练有素、举止得宜,见到沈撄均行礼福身,当是治家严明。

沈撄眼下是真有些好奇,这府里究竟是怎么出了林毖这个作恶多端的东西。

婢女引着沈撄去了后院,边走边道:“老爷今日上值,恕不能接待沈大夫,奴婢带您直接去见老夫人。”

不多久,沈撄就看见了穿着褐色褙子、满头华发的林老夫人,老夫人和善,见了沈撄就给看座上茶。

沈撄喝茶时,故意露出了一截带着血迹的手腕,林老夫人看了果然问道:“沈大夫这左手是怎么了?”

沈撄放下茶,叹了口气:“说来也是时运不济,在下入京前竟遇上了齐水镇的山匪,差点性命不保。好在路遇江湖高手拔刀相助,这才逃了出来,可惜这左手却在混乱中被划伤,还得将养一段时日。”

“竟有这种事?也怪我们林府思虑不周,沈大夫山高路远,竟没想着提前去城外迎一迎你。”

沈撄连道无妨,说还是给老夫人诊脉要紧。

林老夫人道:“早耳闻沈大夫医术冠绝钱塘,尤擅医治失眠多梦、心神不宁之症,老身正有此状,近几日又加重了几分,想劳烦你号号脉,看看有何可解之法?”

沈撄看老夫人妆发虽齐整,可脸上的恹恹之态难掩,甫一号脉,她便知晓了症结。

她师从曾是医圣的木寡道,又在躲避追杀的退维谷潜心研习了六年,沈汲擅长的这点东西,她更是不在话下。

“老夫人有此症状,是因气血衰弱,气道艰涩不通,五脏之气不相协调所致,营气衰少,卫气内扰,营卫失调,自然就易夜间寝食难安,白日神思恍惚。”

林老夫人急问道:“那沈大夫可有良方?”

沈撄微微一笑:“是药三分毒。老夫人若信得过,在下可为老夫人施针调养,补其阴分不足,泻其阳分有余,从而消除厥逆邪气。再辅以半夏汤,每日熬煮服用,不出几日定有好转。”

林老夫人点点头,似有几分欣喜,可很快眉头又拢上一抹哀伤。

沈撄猜这抹哀伤缘于林毖之死,再怎么说,林毖也是林老夫人的孙子,血脉相连,这份苦楚才让病情雪上加霜。

但林老夫人不提,她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她也不能让林家人知道相宜楼那晚还有她的存在。

沈撄给林老夫人施完针,就被婢女引去厢房歇息。厢房距离老夫人房间并不远,途中只需经过几座假山和一汪池塘,且来往也没遇上什么人,应当是个安静的去处。

但不知是否是沈撄的错觉,她方才路过池塘的时候,总觉得背后有不止一双眼睛在盯着她。

沈撄松了松筋骨,心想也不知要在林府蹚几趟浑水。

婢女将沈撄带到,说:“老夫人先前吩咐了,请沈大夫安心在府里住到寿宴之后,有事尽管吩咐伺候的下人。”

“多谢,我无需什么人伺候,倒是身边的小厮庆余用惯了,劳烦把他喊来吧。”沈撄笑道,“老夫人身边想必离不开人,姑娘自去忙吧。”

婢女刚离开,一粒红豆和一截小竹筒同时从窗外弹到了墙上。

这作风一看便知道是无疾的手笔,他办事倒是准时,说今日午前便是今日午前。

竹筒里面有张字条,沈撄打开,里面只有四个字:可去一探。

沈撄撇撇嘴,也不知道多写几个字说说情况,谁还有能耐劫了他的纸条不成。

不过无疾这么说,那疏影阁背后的东家八成如她所料。

沈撄说不上什么心情,一方面有消息是好事,可另一方面她又不是很想对上陈濯。

这长宁侯世子可没看上去那么温良恭俭,倒像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她去一趟也不知能不能有个全尸。

沈撄把纸条烧了,正巧庆余也到了门外,沈撄道:“庆余,收拾收拾,我们去趟城东的疏影阁。”

庆余问:“您今日不在府中等林大人下值,再拜会一下吗?”

“林大人申时下值,在此之前回来便是了。听说疏影阁有许多画中珍品和孤品,既然来了汴京自然要去见见世面。管家若问起来,你便这么说。”

疏影阁临近念佛桥,地处摊贩扎堆的城东,很是热闹,它开在此处颇有些大隐隐于市的意味。

疏影阁并不醒目,牌匾色泽似乎还比别家更暗,四周隐隐刻了梅花细纹,细节之处可见雅致。

马车到了门口,沈撄还是那身天青色披风,下了车后也依旧没有留庆余候着,而是把他遣回了林府。

庆余道:“那您待会怎么回来?步行回林府可得好走。”

自家主子这身子算不上好,人瞧着修长却很文弱,不仅有手疾,前两天还感了风寒,总觉得被汴京的风吹一吹就能倒,庆余这心里总是担心。

沈撄利落地下了马车,抬手拍了拍庆余肩膀,道:“没事,自会有闲人送我回来。”

庆余听了没有怀疑地点点头,随即调转了车头。

说来也奇怪,他虽跟了这个新主人不久,却莫名对他十分信服。

当时护送他进京,一半是为了感谢救命之恩,另一半是像他这种如漂萍般无家可归的人,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

可渐渐相处下来,庆余觉得他真是个不错的主子。每天能吃饱饭、有事干,也不动辄对他打骂,所以庆余决定好好跟着他,日常尽心照顾,不该打听的决不瞎打听。

沈撄这边一脚踏入了疏影阁,大约是刚过午时的原因,阁里还没什么客人,掌柜的也不殷勤,只招呼了句随便看看。

沈撄也就真随意逛了一圈,然后回到账台前道:“掌柜的,我在钱塘听说京中疏影阁藏有不少孤品名作,本想来观摩观摩,顺便买下几幅画,可我瞧店内的字画也就是个中等水准,你这名声怕不是言过其实了?”

掌柜的闻言放下了账本,略微打量了沈撄一眼,回道:“一楼确实是些平平之作,瞧客官是个懂行之人,若没有入得了眼的,还请移步二楼。”

说完便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就有劳掌柜的带路了。”

“不知客官是想要什么画?花鸟、山水还是人物图呢?”

“山水图。”

掌柜的又问:“那您心中预算是?”

“只要看中了,价钱好说。”

掌柜的看来人虽相貌平平,穿着打扮也不华贵,但通身有种淡然自若的气度,便没有怀疑。

二楼不似一楼那般将画全部挂好供人挑选,大多是放在了一条条画盒里,这些画盒又被摆在架子上。

沈撄仔细观察了下,发现架子上的画盒只有颜色不同,盒子外头绣的,和牌匾一样都是梅花细纹。

掌柜的先是拿出了一幅尚鸿老先生的《远山图》,尚鸿老先生此前当过宫廷画师,眼下年纪大了不再为朝廷供职,可画作在外头还是千金难求。

沈撄笑着摇摇头。

不要徒有名气的?掌柜的如此想着又打开了另一画盒,没有印章只有一行落款,他道:“这幅虽是名不见经传,但……”

沈撄截了话头:“但画工与意境上乘,若是真正嗜画之人必然会珍藏,甚至会待价而沽。”

掌柜的道:“那看来这幅《游春图》是入了您的法眼了?您若再挑不上,我可就伺候不了了。那这价钱……”

沈撄抬手道:“不忙,这还不是我想要的。”

掌柜的道:“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来找茬的不成?”

沈撄道:“不不不,这买卖不成仁义在,虽没有我想要的那一幅,您这若有那幅图的下落,我照样付钱。”

掌柜的问:“您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是——”沈撄笑着,定定地看向掌柜,“纾、秘、星、机、图。”

掌柜的一听脸色瞬时大变。

林老夫人病症和医治内容,参考于《黄帝内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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