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01

“确认死者身份了吗?”

“确认了,死者一男一女,是夫妻关系,身份证户口本都带在身上。”

“车里那俩孩子呢?”

“大的轻伤,小的……暂时还没救出来。”

“怎么会?不是说被护在大人身下吗?”

“抱得太紧,现在仍不能排除有窒息的风险。”

雪下得真大啊。季礼深想。

大得像一段白绫铺满了整条街道,大得地上那滩血迹是如此刺眼。

五分钟前,他刚被赶来救援的消防员从养母怀里抱了出来。

他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已经燃烧成黑炭的车架子交错着压在养母的背上,血肉模糊。

如果不是养母在最后一刻扑过来用身体保护了他,现在被禁锢在火海里的就应该是他。

说是养父母,其实以他们的家境,也只不过是出了些资助他上学的钱。他吃喝拉撒还是都在福利院和学校里,这一声爸妈算是尊称。

季礼深被不知什么人翻来覆去地检查了身上的伤,其实只有脸上腿上裸露出来的地方有几处擦伤,但被这么摆弄着摩擦,他觉得原本只是破皮的地方都渗出了血珠。

耳边他熟悉的小孩儿哭声从未停下,直到上了警车才被车门隔绝得听不太清了。

“孩子,能听到我说话吗?”

或许是他目光呆滞空洞的样子让警察叔叔误会了,这会儿还在他眼前不停地摆手:“孩子,你叫什么名字?能听到吗?”

季礼深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说了自己的名字。

“季?你姓……不好意思,小朋友,你是姓季吗?”问话的警察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季礼深点头。

他营养不良不是一天两天了,明明是十五六的年纪,因体格瘦弱被认成小学生却是常态。

那警察又看了看旁边的同事,小声问:“刚才说两位死者姓什么?”

“男的叫英杰,女的叫谷雨。”

“这……”

季礼深没等人再问,直接说:“我是他们助养的孩子。”

说着他指了指警察同志手里的塑封袋,里面装着在烧毁的车上找到的一沓整齐的证件。

“户口本上没我的名字,最下面那几张是助养证明,时间不到两年,没达成收养事实……”

低着头说完这句,他敏锐地察觉到警车里的气氛发生了一点改变。

是不是他表现得太过冷静了?也对,作为蒙受养父母资助的孩子,似乎不该像他这样对陌生警察的问话对答如流,还能细致地观察到警察叔叔手里的证件种类。

他已经数不清第几次失去了养父母,就算刚刚目睹了车祸现场,这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需要表现在脸上的事情。

不过,似乎是该在警察面前表现得像个正常小孩一点。

想到这儿他换了副惊慌失措的表情上脸,神情焦急地抓住了警察叔叔的袖子:“叔叔,我爸爸妈妈真的救不活了吗?我……没有他们,我可怎么办啊!”

这话倒是半真半假,没有养父母资助的钱,他还真挺担心以后该怎么独立生活。

“这……这个啊,孩子,你不用担心这个,现在社会救助体系很完善,况且亲戚朋友也不会不管你们两个小孩的,放心吧。”旁边的警察摸了摸他的头,边安慰边问,“你今年几岁啦?”

亲戚朋友啊,还真没有。

英杰和谷雨都是福利院出身,也正是这个原因才让同样出身的季礼深有机会得到他们的救助。

他抬头打量了一下警察叔叔的表情,是他熟悉的同情里带着一丁点儿嫌弃。

于是他没回答,低下头揉了揉干燥的眼睛。

按照他的经验,一般大人露出这种表情,就是心里先入为主地对他定了性。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只会白白浪费大人对他的怜悯。

靠怜悯活着的人,可不敢把这份怜悯随意弃之。

果然,警察见他低着头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顿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就这么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外面有人敲了敲车窗。

“吕队,小的也救出来了!”

季礼深听着那越来越近的小孩哭声,没忍住背过身去干呕了一下。

这样的哭声他在福利院听得太多,多少残障的脑瘫的儿童趴在他这个“正常”的大孩子身上流涎水、吐白沫,他被迫承担着照顾“弟弟妹妹”的义务,直到新的养父母,也就是英杰和谷雨带他走出去上了寄宿学校。

在他身边路过来往的“养父母”太多了,每一对都带着慈悲面具养他几天几个月,然后无一不是丢下一句“这孩子也太不像小孩儿了,别是有什么病吧”,把他丢回福利院。

他是福利院里正常孩子里最不正常的那一个。

英杰和谷雨这对新爸妈倒是对他慷慨,只不过钱之外的事情他们似乎不怎么关心,连他几个月后中考都没放在心上,这不,直到今天才想起来带他出去,帮他办理中考的相关手续。

谁能想到……这成了他们为季礼深做的最后一件事。

其实这些事福利院是可以做的,只是像他这样有好心人资助的小孩,相对的也就失去了福利院里叔叔阿姨的关心。

需要他们关心的孩子太多了,谁管你要不要中考,弟弟妹妹都要活不起了啊!

“小朋友,你照顾一下你弟弟,过一会儿呢,叔叔要带你们回警局问几个问题,然后就送你们回家,好吗?”

回家?他什么时候有家了?

看着刚被抱上警车哭个不停的小孩儿,季礼深意识到这应该是在说他养父母的家。

那个房子他也只去过两三次,都是临时落个脚,连过夜都没有过。

“叔叔,我就快要中考了,我……我得回学校。”想到这儿,季礼深咬了咬嘴唇,一副快哭了的表情,“我一直是住宿生,今天请了半天假才出来,再晚宿舍就门禁了。”

这表情真不是装的,旁边那小孩儿离他太近,身上脏污鼻涕眼泪都快蹭他脸上了,他这是极力忍着呕吐感在说话。

“中考?这么说也快十六了啊。”被叫吕队的那个警察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半信半疑,“你看着也不像……”

“叔叔,您要问什么现在就问吧,我们不麻烦您,我会把弟弟安全送到家的。”季礼深打断他,原地给他鞠了个躬,“您放心,我一向很擅长照顾弟弟。”

这话他没撒谎。几十个弟弟妹妹他都照顾过,何况一个弟弟。

吕队听到他这么说,略一迟疑了一下,跟两个同事低声交流了几句,便拿出手机开始给之前那个塑封袋里的证件拍照。

一边对他说:“好吧,情况我也了解得差不多了,你给叔叔留一下家里的电话号,然后就可以走了。”

季礼深拿出自己的小诺基亚。

留完联系方式,他无意中又瞥到那个哭声渐停的小孩儿。

身上脸上都沾了没化干净的雪,脏兮兮的像个煤球儿。

吕队也看了那小煤球一眼,回过头来继续跟季礼深说:“既然有直系亲属在这里,死者的遗物就……你们拿回去吧。”

“另外,节哀顺变。”

节哀顺变。

多么陌生又充满悲剧色彩的一句话。

听在季礼深耳朵里,他却只觉得好笑。

回学校当然是不可能回的。

他再一次失去了养父母,这已是既成事实,只是他要想活下去还得需要钱。

这片儿他很熟,大晚上的没少从学校翻墙出来捡废品卖。

无他,也就是为了搞钱。

他从车祸现场七拐八拐出来,天色已经暗下去不少。他趁着夜色找了个灯光照不到的角落,摸着黑用手机发了条消息出去。

老式的诺基亚发完消息会有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季礼深一时间忘了给手机设置静音,被那“叮咚”一声吓了一跳。

季礼深下意识地掀开衣服下摆,把手机藏了进去,听得周围没什么动静,才回头环顾了一下。

这一回头不要紧,正正对上身后一双瞪得滴流圆的眼睛,卡巴卡巴地望着他。

“我的妈呀!”

跳起来的前一秒季礼深已经看清了这双眼睛的主人,但还是很没出息地蹦了老高,手一抖没拿稳,诺基亚掉在地上摔了个两半。

这就是那个刚才哭个不停的煤球儿。

……不该这么叫他,是那个刚在车祸中失去了亲爸亲妈的小孩。

这么一想跟他还有点儿同病相怜。

不过季礼深顾不上思考那些,只看清了是个对自己没什么威胁的小屁孩,便赶紧捡起诺基亚看了一眼。

“鹏哥:{已读}{消息已发送}”

季礼深放下心来,把电话卡拔出来掰成两半,又捡起地上摔裂的后壳盖扣好。

后盖碎了而已,换张卡还能用。

寄宿学校本来就禁止带手机,他这个是养父母给他的,说是有事会发短信联系他。

但这个手机号刚刚被留给了那位警察,这有点危险。

他把掰成两半的手机卡放脚底下碾碎了,这才拍拍手站了起来。

这样一来,除了鹏哥,就没人能再联系到他了。

季礼深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刚迈开腿要往前走,忽然感觉衣服被什么东西勾住了,拽得他一个趔趄。

回头一看,刚才还跟他保持有五六米远的煤球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劲儿还挺大,把他兜里东西都拽掉了。

这儿黑灯瞎火的,季礼深看不清掉了什么,只能蹲下去摸。

摸到刚才警察交给他的那个塑封袋,他捡起来捏了捏,证件倒是都没掉出去。这些东西他报名中考有用,得好好保存着。

他翻过来检查了一下,看清了背面写着的几个大字“助养证明”,就在这时听见煤球吸溜了一下鼻涕。

季礼深看看手里薄薄的几张纸,手指摩挲着福利院的公章,又看了看这个满身脏污一看就无家可归的小煤球。

十五六岁半生不熟的小脑袋瓜里,冒出了一个自认为堪称绝妙的小灯泡。

开文啦!一直很想写养成文,这篇前期养成阶段可能会稍微长一点,大概十万字左右?暂时每晚六点半日更,存稿不多,哪天不能更我会请假哒。感谢收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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