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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礼深认识鹏哥这么多年,不会听不出这句话的语气就是开个玩笑。
但是有了上次鹏哥问他“福利院来了个四五岁的小孩跟你有没有关系”的经历,加上还有些他自己都不愿意回忆的缘由,鹏哥这句话的内容绝对不是听起来那么朴素简单。
他勉强把这个话题打个哈哈揭过去了,鹏哥问了几句今天怎么没去上班的闲话,眼睛一直在往英乐嘉身上落。
季礼深深吸了一口气,心说看来今天是必须说实话了。
鹏哥的手段就体现在这些小事上,他并不多嘴问什么,让你觉得他是个特别佛系的人。但他真正感兴趣、真正想要知道的事,他总有办法不开口就让你主动说出来。
鹏哥能在一群小弟里当上个“周哥”的名号,绝对不是靠打架打出来的。
季礼深让英乐嘉先进屋去了,随后给鹏哥拎了张椅子过来,开门见山:“鹏哥,你知道我心里藏不住事儿。那孩子的父母去世了,我实在可怜他。”
鹏哥看了眼他旁边那张椅子,并没动,只仍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孤儿啊,孤儿该送福利院去啊。”
季礼深没说话,他知道鹏哥肯定心里已经明明白白了。
说不定也跟他想到了同一件事。
果然没过三秒,鹏哥就接着道:“送了,对吧?又跑出来了,是不是?我们礼深这么善良的孩子,肯定又忍不住心软了吧。”
季礼深默认了。没有鹏哥说得那么简单,但对他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
这个“又”字,实在让他不合时宜地响起了旧事。
大约三四年前的冬天,他刚被上一对养父母遣送回福利院,在门口看见了一个鼻涕冻成冰的小男孩。
他捏着胸前养父母施舍给他的毛绒帽子的绒球,问杨姨那是谁。
杨姨轻飘飘地看了那孩子一眼,说又是哪家人不想要的吧,然后弯腰抱起孩子,另一只手牵着他进了屋。
那孩子比英乐嘉还要小,一眼认定了他是个好人,求着他帮自己跑出福利院。那哭起来的动静,比英乐嘉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季礼深刚开始嗤之以鼻,他不懂这群小孩费那么大劲要跑出去干嘛,就好像外面的冰天雪地能给他们的比福利院多一样。
福利院的生活不算幸福,但对他来说却是唯一赖以生存的地方。
他从来不是会多费口舌的人,那小孩日日缠着他,到最后他也心软妥协,给人当人肉梯子帮小孩翻墙跑了出去。
半个月之后他才再次见到那小孩。
在离福利院不远的地方,一具小小的、冰冷的、无人问津的尸体。
十岁出头的小季礼深,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死人。
鹏哥坐下来,伸手拍了拍季礼深的肩。
“别想了,都过去很久了。”鹏哥说,“你长大不少了,心软这一点还没改。不过哥也不是说你就不对,善良是好事,哥希望你保持,但是你真的决定好了?你觉得你能……”
“对,鹏哥,我长大不少了。”季礼深忽然抬起头,“我是有信心能把他养活,才决定养他的。”
鹏哥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忽然很轻松地笑了一下:“好,礼深,果然你不会让我失望。”
他说着站了起来,边往门口走边说:“听小刀说你今天没来上班,哥就是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事。现在看过没事了,我也就放心了。回头让小刀开工资的时候把今天也算上,就说是我让的。”
顿了顿,鹏哥又回头看了他一眼,说:“以后要是遇到什么困难,记得跟鹏哥说。”
季礼深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鹏哥嘴里的这个“小刀”应该就是刀疤……刀哥。
他站在那儿目送着鹏哥出门,直到关门的声音响起才搓了搓汗湿的手心。
鹏哥很少这样说话。
他们两个都是从“困难”里滚了一身泥活下来的,鹏哥比他大,自然帮衬他的多些,可从来没有说过这种明显带着兄长语气的话。
季礼深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出神,不多时听到身后传来拖鞋和地板摩擦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说了句:“别拖着拖鞋蹭地,脚抬起来走路。”
说完了才意识到自己啰嗦得像个老妈子,又闭上了嘴。
英乐嘉没说话,慢慢蹭着地板过来,嘴巴又抿得直直的,在他脸上摸了摸问:“刚才来的那个人是谁?”
他不提还好,一提又让季礼深想起鹏哥来之前的尴尬事,于是先清了清嗓子才说:“你叫鹏哥就行,是我朋友。”
“是你的朋友吗?”英乐嘉重复道,“他好像让你很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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