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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乐嘉其实很好养活,给盘红烧肉吃得香,给碗烂菜叶子煮成的碴子粥也一样进得欢。季礼深每天早上上学前给他做好饭菜放在冰箱里,他自己中午就知道回来吃。
晚上季礼深是全校唯一一个按点儿放学的初三学生,六点整一打放学铃,他就买菜回家做饭。
季礼深从来没有过这种生活的体会,他人生的前十几年不是在期待赶紧上学能摆脱照顾“弟弟妹妹”的任务,就是在巴巴地等着新的养父母来供他上学。
骤然多了个家,这家里还有个他自愿牵挂着的弟弟,那感觉实在有些……说不上来。
他从接受恩惠的人一下子变成了施与者,身份转换太快,他自己有时候都会反应不过来。
上次答应英乐嘉买的手表他自然是买了,没有闲钱给他买什么牌子货,甚至连全新的都买不起。
刀疤的夜总会里有个小工家里是开五金店的,季礼深花五块钱从他家收了个二手手表,勉强能走字儿,倒也不算食言。
英乐嘉拿到之后照样当宝一样捧着,天天从早到晚都戴在手上,现在天儿晒了,晚上洗澡都能看见手腕那儿晒出一圈白印子。
英乐嘉就会在那白印子上再画一个不会走字儿的假手表。
不过好养活归好养活,有饭他自然不会饿着自己,但有选择的时候就免不了要挑食。
他从小被宠大的,长期养成的习惯也能理解。
季礼深发现他挑食是近一周。
菜市场西蓝花大甩卖,他一下子买了五斤,天天不变花样的做,每天晚上回来都能看见盘子里只剩下西蓝花,用来点缀的虾仁或鸡蛋倒是都吃了。
季礼深一开始没放在心上,他教育小孩儿的方式简单粗暴,不吃西蓝花就更天天只做西蓝花,肉也不放地清炒。
谁想英乐嘉也是个倔的,刚开始还吃点儿,后来季礼深晚上再去看,冰箱里保鲜膜都没拆,一口没动。
季礼深是挨过饿的人,自信挑食就是不够饿。何况他近一个月每天都要刷五六套卷子,刷完晚上还要上夜班赚钱,实在忙得没空管。
他也不知道英乐嘉不碰西蓝花的时候是吃了什么,总之倒是一直没饿死。他一边跟鹏哥那边商量自己中考前两周的请假事宜,也就把这事放在脑后了。
直到有一天晚上,他刷完两套卷子躺在床上背单词,眼角余光瞥见一个小不点儿黑影从客厅窜进来,没一会儿就悄无声息爬上了床,把脸静静地搁在季礼深肚子上,不动了。
季礼深让他弄痒痒了,伸出小拇指轻轻推了推他的脑袋:“嘛呢?撒娇啊?”
英乐嘉知道他哥在准备一个很重要的考试,虽然对他来说穷尽想象力也只能到“幼儿园老师要考背古诗了”的程度,但看季礼深每天这么辛苦,他晚上一向是不会来打扰他哥的。
刚才吃晚饭的时候季礼深又逼他吃了两三块西蓝花,这会儿该生闷气呢,也不知怎么忽然跑了过来。
季礼深之所以有功夫乱想了这么一通,是因为英乐嘉往他身上一挂就不再出声,像个毛绒挂件似的在他肚子上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他好像没来由地跟季礼深心有灵犀,知道他哥烦话多吵闹的小孩儿,于是能用行动表达的绝不开口讲话,能安静的时候绝不发出一点儿声响。
季礼深坚持着背完了这一页的单词,终于舍得起来摸摸英乐嘉头上翘起来的毛:“是不是饿了?”
这两天英乐嘉都吃得少,多半是因为季礼深致力于烹饪西蓝花。不过让孩子饿着,他倒不至于那么想。
不料英乐嘉却摇了摇头:“吃不下。”
小小年纪还emo起来了,季礼深抬着他下巴把他丢到一边:“没事儿敢出去待着,我再做一套卷子。”
英乐嘉被他弄走又回来贴着:“不。”
说着还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肚子上揉了揉。
季礼深顺势拍了两下:“这么鼓啊,偷吃什么了?”
问是这么问,其实他从来不往家里买零食,想偷吃也吃能吃点晚饭剩下的西蓝花。
“没有偷吃……哥,我难受。”英乐嘉抱着他不放,又伸手去揉肚子。
“吃那么饱能不撑得慌吗,自己揉揉去。”季礼深嫌他有屁不放,作势要走。
英乐嘉看他要走果然急了,原地跳了一小下:“别走哥!我……我真的难受……我,我五天没拉粑粑了……”
季礼深闻言坐回床上,伸手用力压了压他的肚子,果然能摸到硬硬的一块。
小孩儿便秘是常事,英乐嘉不爱喝水,又挑食不吃蔬菜,不是大事。
不过看着英乐嘉这马上又要哭的样子,季礼深拍了拍他道:“去烧壶开水,睡前都喝了。我出去买点儿药,你好好在家待着,听见没?”
英乐嘉把眼泪憋回去,“嗯”了一声。
吃药治标不治本,季礼深买药的路上一直在想,挑食这毛病到底怎么治?
他知道像英乐嘉这么大的小孩儿挑食正常,可他自己的确是从来没体会过挑食的感觉。不仅没体会,连见也没见过。
他见过的小孩不是吃不饱饭,就是连自主吃饭的能力也没有,要他一勺一勺掰开了嘴巴往里灌。
想想就又忍不住干呕,他甩了甩头,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却鬼使神差到了林老师办公室。
“哎?礼深啊?怎么站门口不进来?”
他在办公室外面踌躇半天,终于被起身接水的林老师看见了,忙叫他进去:“是找我吗?”
季礼深点了点头,要说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哦,坐吧。是不是学习上遇到什么困难了?现在这个阶段心态起伏很正常,你只要一心想着学习,就肯定没问题。”
林老师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地安慰了一达通,季礼深觉得自己再不打断她仍有继续说下去的架势。
“老师,您家……有小孩吗?”季礼深硬着头皮问。
“咱们熬过这一个月……”林老师一愣,“啊,啊?”
季礼深被这两声疑问弄得鬓角都流下汗来,顿时觉得自己来找林老师是个天大的错误。
“对不起老师,我,我冒犯您了……”
“有是有,怎么了?”还好林老师并没在意,或许连他压低了嗓子这句道歉也没听见,“不过他还小呢,难管得很呢,哪儿有你省心。”
季礼深把头低下去:“我是想问问……您家的孩子挑不挑食?”
他问完更是臊得抬不起头,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物理的那种。
“挑啊,小孩儿都挑食。”林老师却没太在意地笑了笑,“哦,我知道了,你弟弟挑食你管不了是不是?我就知道,你办走读也是为了你弟吧?哎呀你们兄弟俩感情真好……”
季礼深实在没忍住伸手挡住了脸,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红成了煮熟的虾,再也不好意思说一句话。
从林老师办公室出来之后,季礼深才发现自己后背的衣服都湿了一大片。
太羞耻了,跑人家老师办公室去请教孩子挑食怎么办,这事说出去谁能相信是一个初三学生干出来的?新手奶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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