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季礼深像往常一样，摸着黑贴近了那人的身侧。这人喝醉了酒，走路摇摇晃晃的，季礼深根本没觉得有什么难度。
可他刚把手伸过去，就感觉手腕传来一阵剧痛，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见自己的手臂以一个扭曲的角度被那男的抓着，都能听见骨头响。
季礼深从来没有过被抓包的经历，一瞬间冷汗就下来了，想把手抽出去又抽不出来，抬腿就要往那人胯|下踹。
不过这招也没得逞，那人反手一掌劈了过来，动作迅猛得完全不像是喝醉了酒的人。
这个疑惑刚在季礼深脑子里打了个转，他就听见那人往地上恶狠狠地啐了一口，指着他的鼻子骂：“小兔崽子，偷到你祖师爷头上来了吧？是不是没爹教你什么叫他妈的班门弄斧啊，老子今天教教你！”
季礼深在心底默默答了声“对啊”，然后无声地护住头，希望他能打爽了就走。
他再迟钝这会儿也听出来，这是偷到个老手身上了。
虽然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但这人既是惯犯，应该也不至于报警抓他。
就像鹏哥的那些夜总会，有时候就算被人碰了瓷砸了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也不会报警。
学坏一出溜，□□这种事一旦沾上就抖搂不掉了，看见条子都腿打颤，谁还能想起遇到困难要找警察叔叔。
那人还是喝了点儿酒的，打他的力气不大，也没往要害处招呼，好几拳都打空了。
季礼深这边都不知道神游到哪儿去了，忽然感觉抱着头的手被人强硬地扯开，那人捏着他的下巴抬起来看了几秒，突然很猥琐地笑了。
他用手背慢慢地摩挲着季礼深的脸，嘴里发出恶心的“啧啧”声：“长得还挺好看的……小美人，你想不想赚大钱？”
季礼深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那刚才还落在自己身上的拳头此刻带着令人作呕的凉意，在他脸颊上来来回回地抚摸。
可他被逼在墙角动弹不得，又不想闭上眼睛像个被□□的贞洁妇女，于是就那么瞪着那人，不说话。
“啧，你这么偷偷摸摸的能赚几个钱，是不？你说你掏个包，遇上我这种人还得挨顿打，不值当！宝贝儿，你长得这么漂亮，何必呢？听哥的话，真的，带你去上正经班，光明正大赚钱，怎么样？”
季礼深屏住了呼吸。
他心底并不是没有怀疑。素未谋面的猥琐男，摸着他的脸说有钱赚，傻子也知道不能跟着走。
可是……
上班，赚钱。
这两个词在季礼深脑海里炸出特漂亮的一个花，噼里啪啦的，火星几乎快燃遍了理智的每一个角落。
那人大概是以为他还在犹豫，又“啧啧”两声道：“哥不是忽悠你，真带你赚钱！也不用你干什么，陪那些有钱人喝酒就行了……哎，你是从酒吧跟着我出来的吧？你要信不过我，我带你去找那儿的大老板，周大鹏周哥！要没我，你这辈子都碰不上周哥这样的大人物我告诉你……”
但这几句话却恰好把季礼深从迷迷糊糊的状态里拉出来了，他听到“周大鹏”这三个字，不知怎么的退却了。
鹏哥很厉害，他一直都知道。可是愿不愿意成为鹏哥那样一个人，愿不愿意做鹏哥在做的事，他心里始终存了个问号。
而且，陪有钱人喝酒？这真能赚钱吗？
季礼深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没走到门口就闻着了饭味儿。
不知是哪家烧饭烧糊了，从一楼爬上去，竟然糊味儿越来越浓。
他皱着眉开了自己家的门，被扑面而来的黑烟呛得差点一趔趄。
“英乐嘉！”季礼深一边咳嗽一边吼，“你给我出来！”
厨房的滚滚浓烟里跑出个小黑孩，季礼深看见差点以为回到了几个月前，见到的还是那个脏兮兮的煤球。
“你干什么了？闲着没事干炸厨房？”他目瞪口呆地掀开锅，一团黑乎乎的非牛顿流体静静地躺在锅里，还冒着烟，“我告没告诉过你不许进厨房玩儿！？”
“我没有……没有玩。”英乐嘉双手绞在一起，也不敢说自己是看哥哥最近每天回来都很累，想让哥哥回家就吃上饭。
“行行行你赶紧出去吧，等我收拾完再揍你。”季礼深当然就是这么说说，他从来没跟英乐嘉动过手，捧怀里疼还来不及，“烫没烫着？”
英乐嘉摇摇头，犹豫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他又给哥添麻烦了。
虽然是好心办坏事，可是添麻烦就是添麻烦，他不想哥觉得他麻烦。
“哥，对不起。”他低声道了句歉，却不想声音被卷在油烟机的噪音里，连自己都没听见。
他只好又鼓起勇气大声了些：“哥……”
好巧不巧，电话铃声就在这时候响起来，没完没了的，让英乐嘉泄了气。
他甚至没头没脑地诅咒了一下电话那面的人，希望他带来的不是个好消息。
“哎，嘉嘉帮我接一下电话，按免提。”季礼深正在刷锅，两只手上都是泡泡，只能用胳膊肘点了点英乐嘉。
英乐嘉从他裤兜里抽出手机按了免提，里面传来一个他没听过的女声：“礼深啊，你在家呢吗？录取通知书下来了，你被咱们本校高中录啦！”
季礼深听了一愣，这是林老师的声音。
要不是林老师还想着给他打电话，他最近忙得都快忘了自己还要考高中这一回事。
“我在家，谢谢老师专门打电话过来，辛苦您了。”季礼深挺高兴，他知道自己的成绩是能直升一中本校的，但真的听到了这个结果还是会惊喜。
“没事，在家就好，老师也为你高兴。对了，你弟是不是快上小学了？我记没记错，是今年吧？”
季礼深手里动作一顿，关了水龙头往裤子上擦了擦水，示意英乐嘉把手机递给自己。
他把免提关了，回屋里关上门才应声：“是，林老师。是今年。”
其实要是林老师不提，他连英乐嘉还要上小学的事都快抛在脑后了。
满脑子只有赚钱。
“哎呀，那太好了，我儿子也是今年上小学，咱们这一片儿都是按学区上中心小学吧？我想着正好能让他俩就个伴……哎呀小川！你别去碰插头！他爸他爸……哎不好意思啊礼深，我这有点事先不聊了……”
季礼深无声地笑了笑，说：“好，下次再聊。”
“哎好，对了礼深，千万别忘了来学校拿你通知书啊，记得带上证件和学费……小川你听话好不好？你……”
林老师话还没说完就挂了电话，季礼深放下手机轻叹了一口气，眼神有些呆滞。
他没来由地想起鹏哥之前问过他的一句话：“你真的决定好了？”
他当时斩钉截铁地点头，说我有决心养活他，心里想的是不就多双筷子的事，他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然后找个好工作，赚很多钱，还怕养不活一个小破孩？
可他那数学能考满分的脑子，却没能想到英乐嘉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人的生存需求可不只是吃饱饭那么简单。
英乐嘉要上小学，要花钱。他要上高中，也要花钱。
总不可能一直以偷盗为生……今天遇到的那个流氓说的也没错，这么偷偷摸摸的能赚几个钱？
要是有一份收入更稳定，赚得更多的工作就好了。
他叹口气站起身，一张不知什么时候放进去的烟壳纸滑了出来，上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
季礼深盯着这张纸看了半天，直到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脏乎乎的小脑袋探进来。
小脑袋说：“哥，我不想上小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