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砺锋路求死道

夏日午后,日头正盛,晒得地面干裂,空气仿佛都扭曲了。

一队着蓝白道袍服饰的修士,腰悬佩剑,头束玉冠,有男有女,正在一峭壁洞下歇凉。

一个人将饼子拿出来,递给了坐在树下的那人,那人眉眼清秀,面庞苍白,像是大病初愈,凝着一层病气,他见着那手,慢慢接过:“多谢。”

那人便蹲在他旁边,拿袍子扇着风,神采奕奕看他:“你是哪个堂的,以前‘砺锋’没看见过你。”

青云门弟子,到了年纪,每一年都会下山做除祟或是接外派任务,来提升自己道心修为,称之为‘砺锋’。

取自"砺剑磨锋"之意,暗喻弟子在实践中锤炼锋芒,既有磨炼之意,又含锐气初现的期许。

那人慢慢咬了一口那饼子,有气无力答:“玄机堂。”

原先那人皱了皱眉:“青云门有这一堂?”

那人低着头,嘴唇煞白,取了自己腰间的水壶喝了口水,点头:“是。做往来消息传递。”他放下水壶,“只有我一个。”

原先这人略挑了挑眉,看着他这副气若游丝的模样,心道难不成是个痨病鬼?青云门是大派,他没听说过玄机堂这一堂口却不敢真的认定没有这个堂口,思忖片刻,道:“怎么称呼?”

那人有气无力咬着饼:“净白。”

原先那人点了点头,正要说话,一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姑娘,背着颇多东西走了过来,毫不在意的在他们旁边一屁股坐了下去。

夏日炎炎,将那地面晒得格外干燥,那东西颇有些重量,一被重重放下,便铺起许多灰尘,迎面朝人袭了过来。

那人抬袖挡了挡,十分不耐:“喂!没长眼睛啊,这有人吃饭,不知道放过去?”

那少女穿一身破破烂烂的灰衣,头发被汗水打湿有些凌乱贴在脸上,多的随意扎在脑后,眉眼清浅,唇线像只有一丝,小小年纪却有一副薄情寡义不近人情的容貌,见着他说,并不动容,自顾自将东西放了坐在一侧,面无表情:“这里宽敞。”

净白看了她穿着的那衣服两眼,慢慢吃着饼子:“不是弟子怎么也出来`砺锋?了?”

那人嗤笑一声:“还不是我们严大少爷吃不了苦,要带侍女服饰吗?”

净白嚼着饼,觉得有些噎人,那人像是觉得颇有意思,拿肩膀撞了撞他,也不管他爱不爱听,自顾自道:“我听说这小娘们儿根骨好得不得了,看过就会,是严肃真人在哪个妓院门口捡的,捡回来自己养在院里,整日给他端茶倒水,旁人都不能见。要不是严大公子那半壶水的修为今年必须要出山砺锋,求上他爹,她还不一定跟着呢!”

净白面无表情吃着饼,严肃为人虽修成金刚之体,贵为一派真人,但极其好色,对男女那事简直是病态的痴狂,许多人都传他是靠着这事在修炼某种功法。

一个月三十天,二十八天都是在寻觅姑娘的。

因为他有格外的癖好,只喜欢及笄的处子之身,山下青楼妓院有了好的,便都会给他留着。

他这处处留情,后招却做的极好,也只有一个十六岁的儿子。遗落在外,名严方,十岁被他娘送上山认亲,在山门前撒泼打滚,指桑骂槐,终于将一向不理世事的掌门严珏激怒了,将严肃痛骂一顿,严肃见此,只得把人收入青云门里。

严方此人,对修炼无甚大的兴趣,养尊处优,娇纵蛮横,仗着他爹在门里横行霸道,很不讲道理,人送外号严大公子。

净白侧头去看,那少女拿手毫不在意抹了抹脸,混着汗水在脸上抹出一道道灰尘,但肤质玉白,眼眸清漠,若长开了,当是个清冷孤傲的仙美人。

严肃最爱这一款。

他把她养在院里,目的为何,已路人皆知。

那人见净白不搭话,冲那小姑娘吹了声口哨:“喂,听说你资质很好啊,功法什么的只需看几眼就会,耍套青云九式看看?”

那小姑娘置若罔闻,坐的挺直,拿他当空气,目光落在净白手上的饼上,只浅浅看了一下,很快回过了头。

那人见她不答,略有些丢面,从地上顺手捡了个石子,裹挟着灵力便扔了过去:“跟你说话你聋了?”

那少女轻轻抬了抬手,二指一捏,那石子便被她夹住了,而后她一使力,那石子原路飞速返回,直直打在了那人鼻梁之上。

好醇厚凌厉的气。

净白有些惊讶的看着她,她这样小的年纪,带着灵气的石子,却连这位正经的青云门弟子都接不住。

那人捂着鼻梁,大怒,骂骂咧咧从地上站了起来:“你竟敢打我!你一个下贱胚子竟敢打我?!”

眼见着世态要往无法控制的地步发展,那边修整的弟子也都好奇的探出头来看,净白只得出声道:“何必跟她一般计较。天气这样热,你和她一动手,只会更热。”

那人看了看四周,看着严方坐在最高通风处歇凉,他周围围着几个谄媚的弟子,目光像是落了过来,打狗还得看主人,忍了忍没动手,骂了她两句脏话,呸了两口浓痰,便走开了。

净白将自己的饼分了一半,递给了她。见她没有动手接:“你刚刚就在看,饿了很久了吧。”

那少女看了看他,而后毫不犹豫伸手接过,揉成一团塞进了嘴里,没怎么嚼便咽了。

咽了,像是有些噎住了,便直着身子,敲着自己胸膛。

净白将自己的水壶递给了她。

她毫不客气伸手接过,吨吨吨喝光了,眼巴巴来看他:“还有吗?”

净白看了看自己那啃了一半的饼子,正准备将自己吃过的那些掰掉再给她,刚掰了一点,她已一伸手,从他手里抢了过去,一股脑塞进了嘴里。

于是又被噎住了。

但这次已没有水给她喝了。

净白保持着拿着那一点碎屑的姿势,看着她五味杂陈。

看着她慢慢直起身子,等那饼子咽下去了,她伸手,将他手指掰开,将那他掰下来的碎渣又一股脑塞进了嘴里。

净白愣了愣:“那是我吃过的——”

她喉咙一滚,已经咽下去了。

又眼巴巴看着他。

净白瞠目结舌看着她,未了,捻了捻手指:“我没有了。”

她闻言,便又坐了回去,坐的板板正正,抿着唇,眼睛偶尔眨一下,像个木偶。

净白看着她,温声道:“你坐近来些吧,那里太阳很大,晒着不热吗?”

她闻言,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不热还是不进来。

这几天行路,风餐露宿,已将他这本就不行的身子激的更不行了。

便有些恹恹的坐着,像要被晒晕了。

不过躺了一会儿,带队的严方就跃起来,坐到他那高高的轿子上,要重新开拔了。

新入的弟子知道他爹是金刚之体,严肃真人,都争抢着要给他抬轿子,那轿子上搭着遮阴的凉棚,手里还抱着竹冰球,他自然是不热,他不热,当然想整一整这些平日里虽表面对他恭敬,背地里都颇看不上他的修士弟子了。

众人敢怒不敢言,只得赶快收拾好东西,顶着午后的日光赶路。

净白远远落在人群身后,举着一片芭蕉叶子遮着自己,感觉自己眼前阵阵发黑。

有人来拉他:“兄台,还不快些,一会儿落了队,严大公子那鞭子可就来了。”

净白动了动嘴唇,摆了摆手,已没力气说话了:“你走吧,我,走不动了……”

那人携着他走了一段,见着严方的目光往后看来,哎了两声我先走了你快些,便抢先快步隐入队伍里了。

片刻,两个穿着褐色短打衣裳的武夫便拿着鞭子走了过来:“修炼修成这病秧子的模样,你平日都偷懒去了吧!连走点路都走不动,跟上!”

而后一鞭子便将他抽到了地上。

净白捂着被打的火辣辣的手臂,躺在地上,看着天上那轮烈日,脑袋里一片昏沉,淡淡道:“你要么打死我,要么不打我,我这人,受不得半死不活的样。”

那人执着鞭子又要打来,中途被人捉住了。

是那背着颇多东西的少女,她略使力,将那鞭子从那人手里拽了出来,一把扔到了前方。

那人见状你你你了两句,到底没说出什么,又啐了两句脏话,回去告状去了,严方要她保命,他们当然是不敢贸然动她的。

她将东西放在一侧,俯下身来扶他。

净白摆了摆手:“不了,我起来也走不动了,大不了死了算了,你走吧。”

那少女低着头看他,像是在想怎么办。

不过片刻,他便只觉一个大力,腰间被撞得生疼,头晕眼花被她抗在了肩上,但她身形尚小,他已是个成年男子的体型,耷拉在她肩上,脚还拖在地上。

被她那粗鲁的一撞,净白险些觉得自己肚子五脏六腑都要呕出来了。

他忙拍了拍她的背,虚弱道:“你别,别这样——”他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我走,你扶着我走就是了。”

那少女本还致力于将他放在肩头和那些颇重的东西一起背起来,但试了两次,不是净白滑下来就是东西滑下来,便只得放弃,将净白放了下来,自顾自背上了东西。

而后一伸手将他手搭在自己肩上,扶住了他。

净白只觉她力气颇大,不论干什么,都是用十成十的力气,像永远用不完一样。

净白侧头看着她,像是有些好笑:“你救我,难道是还想吃那饼子吗?”

那少女目光灼灼看向他,像是在说,你怎么知道。

净白借着她的力气,心道方才抢我吃的的时候没见你有什么感激之心,应当不是因为吃了我东西来救我的。那便只能是,还想吃了。

他抬头看着前面的人停了,严方坐在轿子上,面带冷笑正在等他们,面上笑意淡了些:“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埋着头,自然没发现前面发生了什么,声音嘶哑:“千乐歌。”

净白点了点头:“我叫净白。是玄机堂的人,待会儿不论我说什么,你都不要说话,也不要出来救我,这样下一顿,你才会有饼子吃,知道吗?”

她像是在疑惑。

到了严方面前,他拍了拍她,慢慢将自己从她身上挪开了。

而后一鞭子便打在了他背上。

他本就没有力气,被一鞭子又打在了地上,索性地上躺着,也不是太累。

严方拿着鞭子站在他面前,阴恻恻的:“个病秧子胆儿还挺肥?我爹的东西你也敢上手?没长眼睛的东西!!”

言罢又是几鞭子下去,打的地上灰尘乍起,净白那身蓝白的道服已有了血色。

但他好似已没有力气动了,只鞭子沾身的时候被打的身子抖了一下,其余时候都躺的像条死鱼,静静等着他打完。

打完他,又是一鞭子抽到那少女身上:“妈的个贱货,婊`子!娘胎里带着的是吧,还没成年就这么骚,见着男人就要眼巴巴贴上去是吧!!”

这话不堪入耳,终于将躺在地上的净白激的有了些动作,他冷声出口:“严方,我劝你不要欺人太甚。她出来是护你安全,狼谷不过两日就到,你不给她饭吃就罢,现在她若还受了伤,体力不济,凭你身边那人,我想,在场所有人都会看到那雪狼把你撕碎的一幕。”

这话像是让他起了一丝忌惮,但手下鞭锋仍然将她抽的往后退了一步,复而又打在了他身上:“艹你妈的要你说?你聪明!?我倒要你来教我了?贱种!!杂碎!!”

净白却没有任由他打,一伸手抓住了他的鞭子,死死拽住了,唇畔有笑,目光冰冷却是落在他身边那人脸上的:“我告诉你,你今日再打我一鞭子,我顷刻死在这里,玄机堂无人,你看那本就看不惯你的爹还护不护你?”

他迎着他那冰冷的目光,嗤笑一声,鞭子火辣辣从他手里抽了出来,喇的他手掌血红,他眼底怒气冲冲,一鞭子劈头盖脸打了下去,又狠狠给了他一鞭子,厉声:“你他妈的还敢威胁我?!死,你马上去死!我还怕你去死!!?笑死我了,拿自己——”

他话没落,身后有人截住了他的鞭锋,面色沉沉,附耳朝他说了几句。

严方面色微微一变,抽回了鞭子,像是不耐烦:“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谁他妈的听过这些!!”而后重重将鞭子摔在了地上,仰面坐在了轿子上,朝净白脚边吐了一口浓痰,“晦气!”

净白慢慢从地上坐了起来,而后扶着一侧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一头朝旁边山崖的石头撞去。

严方身后那人神色大变,连忙飞身而去,一把拽住了净白的领口,将他急急往后拖了过来。

净白面色平淡,瞧着他:“我说过了,再打我一鞭子,我死在这里。”他慢慢抚开他的手,“你拉的住我一次,拉不住我第二次。”

那人像是颇有些为难,朝他拱了拱手:“净堂主,别跟一个小孩置气。”他顿了顿,又道,“你怎么也来——”

他这才想起,砺锋到了年龄,谁都要来的。只是玄机堂整个堂里只他一人,他年龄颇小就接手了玄机堂,之前年龄没到,自然没来。

而他方才说的别跟小孩置气,岂知他也还是个同龄的小孩。

净白看着他,手指一指严方:“打他一鞭子。便算扯平。”

四周看戏的人眼中目光陡然热烈了起来。

毕竟他们看他不顺眼已很久了。现下这人对净白实在尊敬,要打这严方一鞭子,那实在是很解气了。

那人垂着手,看了看坐在轿上的严方,皱了皱眉,似在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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