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墨衣人被拒绝了,也无甚过多的反应,只是眸子落在她身上,像在思索。
千乐歌又是一扇子朝门扫过去,呼啦啦一吹,复而拉上,止住了那让人心烦意乱的动静。
一掀衣裳坐了下来,皱着眉像是十分不耐:“一打就跑一停又来,这鬼动静要闹到什么时候?”
净白也席地坐了下来,微微闭上眼:“按这姑娘所言,应当是日出之时。”
千乐歌闻言,像是十分头疼:“那不是觉都睡不好了?”
净白示意身侧的侍从将药箱放下,在一侧坐下休息:“已是夜深,快休息吧,明日还不知有什么等着我们。”
千乐歌看着那蜷缩在角落,双手捂着头,身子颤抖的少女,只觉心烦意乱,心道左右睡不着,不如出门守着,也好看看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正准备起身,那墨衣的人却先她一步跃下了窗户。
他一落地,便比他坐着显得更高了,长身倾立,薄肩窄腰,短发垂肩,鬓边一根极细的小辫,上面银饰微闪,显得气质凌然,走在这破屋之中,仿佛闲庭信步,十分怡然自得。
千乐歌还未说话,闭着眼的净白轻声开口:“阁下这是睡不着?”
那墨衣的人慢慢走过他们,背着手,走的懒洋洋的:“在下觉轻,这动静,睡不着,不如走走。”
千乐歌心道这人竟和她想的一样,心念一动,正要说话,净白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略略睁开眼看她,像是警告。
这是她在世上唯一的师兄,他鲜少露出这样管着她的表情,千乐歌无法,只得重新坐好了闭紧了嘴。
那人慢慢走到门口,双手将门一开,咦了一声,仿佛觉得门外颇有意思,便一闪身出去了,未了侧头,露出一只亮若晨曦的眸子:“诸位,好眠。”
便很好心的将门也带上了。
净白又是无可奈何看了千乐歌一眼。
千乐歌忙诚恳道:“这就睡了。”
便不再看他有何反应,闭紧了眼,安神养着,心里盘算着待会儿一听见声音便一扇子扔过去,如此应当能接上瞌睡。
但从那青年出去后,一直到天亮,那声音都再未响起过了。
她浑浑噩噩一直凝神戒备着,直到空气昏沉,天幕渐亮,她还沉浸在似睡非睡的状态之中。
门嘎吱一声,一阵带着腥臭的血风卷入屋里,千乐歌睫毛一颤,睁开了眼。
门口正站着两人,那着藏青色短打衣裳的侍从看着屋外的景象,像是被震惊的无法言语,似看见了什么无法置信的景象:“这——,是那夏野干的?”
千乐歌站起来,见屋里只剩了他们三人,那少女和墨衣青年都不知所踪。
净白低垂着眉眼,看着屋外神色也略有几分凝重。千乐歌鲜少看见他这副模样,便抬脚慢慢朝他们走去:“怎么了?”
她话音一落,屋外景象落入眼底,便已无需解释了。
昨夜那少女口中残肢断臂,尸横遍野的修罗景象,便大抵不过如此了。
现下正是清晨,太阳应该出来了,村里却仍然看不分明,只是教昨夜那浓如稠墨的夜色更亮了一些,但仍然浮在一层淡蓝色雾气之中。
深秋清晨的霜意扑向千乐歌的脸庞,她看着这一地头首分离的尸体,略一皱眉:“昨夜那些,不是精魅,竟有实体?”
昨夜她那一扇扇去,只闻其声未见其形,便理所应当的将那些声音当做是当地横死之人的怨气作祟。
这类怨气多是人死前执念所化,只是听着看着可怖,实际更像一团鬼影,捉摸不透,对人不会造成什么实质的伤害。
那藏青色侍从极快俯身,看了看那脖颈间的切口:“不知是何凶器,切口整齐,下手之人手法极快极准。一招——”
他顿了顿,像是发现可怖的事情:“等等,这伤口,这些东西——”
净白也俯下身,拿手指抚了抚那人切口处的血迹,慢慢道:“这血并不新鲜,这人已死了很久了。”
千乐歌闻言,那张一贯平静的脸上,才有了一丝微变:“死尸?”
净白点了点头,朝她看去:“月阁消息网遍布九州,驾驭鬼尸之法,在这世上竟是闻所未闻。”
他又低头在那具尸体上查了查,脸上浮出一抹微笑:“但这位夏公子,倒是很明白怎样才能让这些鬼尸真正死去。”
千乐歌脑中浮现出那黑衣人影,抬头看着这四周的尸体,缓缓道:“是他?如此大的规模,他若在门口动手,为何我们毫无察觉?”
那侍从同样面色凝重:“公子,这切口很新,除了他,这村里也没有旁人了。”
净白侧头看着这满地的尸体,像是想起了不好的事情:“这世上有多少死人?若这驭尸之法落入歹人手里,天下都将大乱。”
他复而抬头看向千乐歌,轻声道:“石林说的对,这地除了我们没有旁人,除了是他,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至于我们都未曾察觉——”他缓缓道,“只能说明,他很强,强到不会被任何人发现,快到只一个瞬息,在这些鬼尸都未曾有动作之前,便将这些鬼尸的脑袋都割掉了。”
他沉沉看着千乐歌:“小歌,此人远比看着更加危险。”
千乐歌脑海中浮现出那人那双亮如繁星的眸子,这人倒是没给她什么危险的感觉,只是颇为神秘,寒眸冷色中略有故人之感,教人很想掀开他那面具看看到底是谁。
但看着净白一脸凝重,她略思索片刻,还是道:“我会小心的。”
她转了转头,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山上,像是怔住了:“那是什么?”
净白和石林都顺着她视线一同看过去,那淡蓝色的雾气之中,远山黛绿深沉,仿若蛰伏的兽群,但山中央,有一片白光,仿佛一条银光玉带,极其扎眼,在雾气里白的渗人。
“是龙神的神殿。”
身后一道冷冷的声音将三人都吓了一跳,千乐歌回头,看着那少女提着个竹篮,竹篮里放着些瓜果纸钱,惨白的眉眼浮在蓝色雾气之中,不似活人,出现的无声无息。
千乐歌看着她这装扮:“你这是要上殿?”
那少女越过她自顾自走着,她身影单薄,那灰色衣裳仿佛搭在一架骨头架子上,轻飘飘的,她一走路便仿佛没有重量,不受控制的要朝天飘去了:“你们不是也要去吗?”
她动作看着缓慢,走的却很快,不过一会就将她们拉开了一段距离,见她们没跟来,她侧头居高临下看着千乐歌:“来吧,来实现我的愿望。我会给你你想要的。”
净白微微一顿,略掀开眼看她:“你知道我们想要什么?”
那少女一言不发,重新往山上走去了。
千乐歌同净白对视一眼,抬脚也跟了上去。
山路蜿蜒盘旋,进了山里,雾气更重。
分明是早晨,走在路上,光线暗的反而像是傍晚,两人面面相对,都看不清彼此的五官。
千乐歌走在最后,跟着那侍从石林的步子,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淡声道:“一会儿入殿,无论发生什么,都在你家公子身边,护好他。”
石林一侧头:“属下谨记。”
行了小半个时辰,千乐歌踩在石阶之上,跃到平地,只觉眼前一亮。
那在山下看着的银光玉带,正矗立在自己眼前。
好白。
这不像一个神殿,更像一个神窟,山崖逼仄,在上方斜斜伸出,将那一片白的亮目的石雕群掩入山体。
这些石头不知是何材质,只是白,极其白,雕刻技艺繁琐复杂,层层叠叠,在昏沉的天幕下,仿佛润着一层白光,安然矗立。
石林站在一侧在看四周的雕塑,喃喃道:“这,这真的供奉的是神吗?怎么看着如此邪气?”
千乐歌目光也落在那层层叠叠的鬼手之上,这壁上刻着繁复密杂的花纹和雕塑,一只手拉扯着另一只手,一个脸压着另一个脸,仿佛身在烈焰之中,赤身**,青面獠牙,要冲破画壁为祸人间了。
那些雕塑的面目表情甚至能说得上疯狂贪婪了。
现下民间供神,庙宇道观多是宝相庄严,肃穆清朗,颜色缤纷,富丽堂皇。
这样仿佛地狱的森森白骨,以白色为基的,却从未见过。
而在那人群鬼影最中间,有一尊巨大的白色石像,宽袖华服,身后背着巨大圆形光盘,拟做神态,微微垂着眸,宝相庄严,眉目悲悯,容貌俊美,端坐莲台,恰是一尊慈悲满目的坐神像。
他这一尊却很像现在修凿神像的路子,同两侧仿若地狱的情景格格不入。
那少女已跪在雪白的地面,将那些瓜果小心的摆放在石桌之上,慢慢俯身在拜。
净白凝望着那座石像,轻声道:“奇怪,这人容貌如此年轻,看容貌服饰,也不属于民间参拜的哪一位神,若是龙神,为何求雨布水的法器一个都没有。”
石林站在他身边,也在看那石像,也觉得古怪:“好奇怪,却又想不起是哪里奇怪。”
千乐歌摇着扇子站近:“是服饰。他的衣服,更像现在所穿的款式。”
石林便仿佛恍然大悟:“对,就是服饰。民间拜神,每个神都有自己独有的标志服饰用来区分,这些神无一例外都朝代遥远,所以他们的服饰都不是现在所穿的样式,这个龙神,穿着打扮大体倒很像现在的样式。”
千乐歌仰望着那尊石像,轻声开口:“按昨夜那少女所言,也许这位龙神还活在世上呢。”
石林闻言,奇怪道:“还活在世上?那为何给他建了这么一个妖异的神窟?他以凡人之躯享神仙香火,这可真是,听着便有些匪夷所思。”
净白看着那少女跪着在给那龙神烧纸元宝,目光在四处打量:“也不是没有这类的先例,在洪武元年,听说那年洪水滔天,淹了许多村庄城镇,有一富商散尽家财,接济灾民,苦寻治水良方,三年后在那人努力之下,洪水退却,被他照拂过的民众便为他立碑造像,久而久之,代代相传,这人便专管水患之难了。”
石林侧头道:“这样说,就是要做极大的善事才会被村民立碑造像了?”他像是想起什么,目光在四周巡视,“这尊石像竟没有碑?”
她们普一进来,这神窟白光扑面,邪气森森,妖异非常,同其他神像造型样式都不一样,竟也忘记要去看有没有石碑之类的东西了。
照理说,但凡凿壁雕像,除了这神自己独有的标识之外,还会有木牌石碑之类的,明文写上这是什么什么神,拜了会如何如何的介绍。
三人沿着这神像四周一转,竟真的看见了一块摔的四分五裂的碑。
千乐歌站在一侧,看着那崖下森森白骨堆叠,上面一层的人体还未腐烂完,密密麻麻的蛆虫翻涌。
看来这里就是那少女所说的献祭之地了。
如此多堆叠的人骨,看在眼里简直叫人心惊胆战,就算是隔一天便有恶人入村,这数量之庞大,时间也该有近百年了。
崖边风声呼啸,累累白骨密密麻麻,甚至看不清崖底。
千乐歌有些心颤的慢慢从崖边走了回来。
净白在一侧将那破碎的石块拼了拼,手指在那些凹痕处抚摸:“字被人凿去了。”
三人蹲在一侧,围着那块石碑沉思。
千乐歌伸出一手,点了点上面较大的凹槽:“起码能知道这神是四个字。”
三人正埋头苦思这四个字是什么之时,丝毫未察觉身侧,异象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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