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乐歌脑海里浮现出那人的模样,神色微微有些冷了。
净白将千乐歌的神情收入眼里,面上带上微笑走到她身边:“府君说过,我们不是敌人,想来,和我们的目的并不冲突。”
夏野侧眸看了他一眼,声音仍旧带着低笑:“自然。”
净白侧头看向千乐歌:“这驱使石像的功法极耗灵力,说不定还没走远,小歌,追一追?”
千乐歌便仿佛才回神,略点了点头,足尖轻点,率先往山下去了。
一路行至村里,天又要黑了。
但,与之前那古怪诡异的气氛不同,现下这淡蓝色雾气之中昏黄灯笼摇摆,夜风拂过,金光温暖。
村里确实有人,但数量很多。
千乐歌慢慢走入人群之中,这些村民打扮的人群面露喜色,张灯结彩,交谈甚欢,像是在庆祝什么。
一个小女孩提着个灯笼蹦蹦跳跳朝她跃了过来,脚下一个趔趄,直直朝千乐歌摔来。
千乐歌本能的伸手想要扶住她,手掌张开,那女孩的身体衣物却如流沙一般径直穿过了她的手,严严实实摔在了街上,开始哇哇啼哭起来。
她目光扫在四周的人群,还有那些挂着灯笼的房屋街道,这不是她昨日进来的那个荒村了。
这里村民众多,游人如织,灯笼高悬,正是那消失在百年前的龙王村。
这是幻境?
她尚在思索间,一道墨色人影款款而来,走到了她身边,竟高出她许多,隐隐有些压迫之感,他看着那长街灯火如龙,将他那双眸子映的透亮:“这是百年前的蜃景?”
他身侧一白衣的公子也迈步而来,同样看着那长街:“自然蜃景非雷雨天气不可现,我倒更相信这是人为。”
藏青色衣裳的侍从也迈步出来,皱眉:“他们这是在干嘛?挂了好多灯笼。”
千乐歌看着那些自顾自挂着灯笼,踩着高跷,喷着火光的人群:“像是元宵节。”她目光在周围一扫,“若人还在这里,藏木于林,便很难发现了。”
石林侧头看她:“阁主是说那人还藏在这里?我若是他,为躲避追击,现下赶快逃的远远的才是正事,何必浪费时间在这布下这蜃景。”
净白侧头像是在感受什么,面色微微一变:“不对。这里没有出口了。”
石林啊了一声,抬头望他们来的地方看去,长街甬长,房屋密布,但却再未看见什么村口了。
石林正准备越过人群往前去查看,千乐歌伸手止住了他:“刚一落地便发现了。不用再看,没有出口。”
净白微微一笑:“真是奇怪,将我们关在这境中也就罢了,摆出蜃景迷惑,难道龙神自己也出不去了?”
那墨衣人看向他:“龙神?”
净白像是觉得理所应当:“府君觉得那人不是龙神?”
几人都是一愣。
各种想想,龙神这身份当真是十分合适,在他的地盘,他驱动死尸挠门,被夏野追逐不敌,却熟悉山路逃上神殿,入了洞底,操纵自己石像杀那少女,现下又能关了龙王村的出入口摆出蜃景,一派主场作战行云流水,很像是驱赶外来者的手段。
那墨衣人似在沉思:“有几分道理,只是不像。”
净白侧头看他:“什么不像?”
那墨衣人双手抱胸,声音淡淡:“和神像那人,不像,不论相貌身材,都不像。”
石林沉吟:“时间已过这样久,说不定他长变了?又或许他刻意改变了自己的容貌?”
千乐歌已摸出扇子,慢慢在胸前摇着:“管他是不是,总之人还在这蜃景之中,抓到了一问便知。”
净白略一点头:“他既能在这山里尊神,自然也该是蜃景中的人。百年后他或许变了,百年前,他可还是那副模样,人待也是待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先在人群里找那神像模样的青年。”
千乐歌一点头,飞身往长街尽头去了:“找到了星火为信。”
石林和净白点了点头,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便只剩了那墨衣青年,他反倒像是对那些吐火的耍杂耍的人很感兴趣,慢慢边走边看,眼眸明亮,觉得颇有意思。
千乐歌原本以为那人会很难找到,但她一入长街,一眼便看见了。
他气质实在特殊,在人群里,宽袖白衣,眉眼弯弯,容貌俊秀,抬眸瞥眼间,正如菩萨低眉,拢着一股天然的慈悲愁悯。
看年龄,不过是个少年。
千乐歌凝神在他四周一看,并无什么可疑身影和怪事。
他正低头将一孩童落在地上踩坏的蹴鞠修好,动作放的很轻,十分耐心,修好后,他拿着看了看,含着笑将那东西放在了地上,少年气般一伸手勾脚将那蹴鞠踢远了:“看谁先踢回家,先到的有糖吃。”
那群孩童便呜呜哇哇,前仆后继朝着那竹蹴鞠跑去了。
那人站在他们身后,笑的眉眼弯弯。
这人,给人的感觉实在温柔,他看着那群孩童的目光也是和蔼温和,叫人见之沉静,十分安心。
千乐歌从怀里掏出了月阁用来联系的星火,拉了引线看着那五角的星星旋入夜空,慢慢变亮变大。
所幸这里是被那龙神设了界,外界看不见,不然这星火一放,周围几里看见的月阁弟子都会往这边赶了。
那人见孩童跑走,唇畔带笑在一侧的摊子上买了两碗元宵,那摊主对他像是十分敬重,说什么都不要钱,他面上答应,背地却已将几枚铜钱不动声色押在了堆着的碗底。
带笑转身走了。
千乐歌便只得平心静气跟着他。
一个转角,先遇上了那墨色衣袍的人,他仍然走的气定神闲的,仿佛真的是来逛灯会的,看着那些挂着的灯谜,也要伸直身子去看。
见着千乐歌来,他站在原地,侧眸看着那白衣的人和自己擦肩而过,复而慢条斯理跟上了千乐歌的步子。
不过一会儿,净白和石林也跟了上来。
他们这路越走越偏,像是进了一条小巷,又沿着河边走了许久,才来到一废弃的院落。
千乐歌回头冲石林瞥了一眼。
石林略一点头,先他们几步跃入高墙,不过一会儿,又探出脑袋,摇了摇头。
人不在这里。那还能去哪?
千乐歌略一皱眉,已跟着那人推开院门,进了院子。
这院子不大,放着几捆劈的不是很匀称的柴火,中央放着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竹子编织的瓶,里面插着几支颜色各异的野花。
家境虽贫,但尚有爱美之心。
一个着淡紫色衣裙的妇人正拿着扫把,像在扫地,她姿势实在古怪,像是才在学,面若敷粉,体态优雅。
那白衣人一入院子,见着她拿着扫把,连忙将买的元宵放在桌上,去拿她的扫把:“母后,你怎么又在做这些事,我都说了这些事明天我会找人来做。”
母后?
千乐歌眉头微微一凝。
这两人还是某国流亡到此的皇家?
那妇人擦了擦额角的汗,看着他,目光慈祥:“到这个地步了,总是要学着做的。”
身旁的墨衣人总是在时时瞧着千乐歌的表情,眸子偶尔眨一下,像是发现了什么。
千乐歌感觉到他目光,侧过头去看他,这一看,只看见了三张茫然的面庞。
千乐歌敏锐发觉了一丝不对。
果然,石林适时开口:“龙神不是本地人吗,他和这妇人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净白还未答话。
墨衣人像是见怪不怪,眸子略弯:“若在下猜的不错,千阁主,你听懂了。”
身侧二人都一同朝千乐歌看去。
千乐歌只觉奇异,这感觉委实奇怪,明明她并未学过什么其他语言,她看着那二人说的话同现下寻常人并无不同,他们张口,她便听懂了,和石林一张嘴,她听见了,便懂了,是一个道理。
压下心头疑虑,她略略点头,目光移到院里的那二人:“他叫她母后,大意是不想让他母后做这些粗活,他母后说,落到这个地步,总归要学。”
净白那虚弱拢着病气的脸上,更添一分沉重:“小歌,看来,你并没有发现你不会这语言。”
千乐歌回头看他,如实点了点头。
石林看看他,又看看千乐歌:“什么意思?阁主没有学过这语言,却立马听懂了?这是为什么?”
净白看着院里的二人,轻声开口:“其一,是在她还未记事之时,有人对她说过,她会,只是她忘记了,她忘记了,但语言这种东西,在记忆深处却不会忘记,普一听见,条件反射便会。其二,便是这境中主人想让她听见。它在这境中犹如创世之神无所不能,只让她听懂,岂非易事?”
那墨衣人抱着手,虚虚靠在门边,听罢像是笑了一下:“在下倒是听过另一种传闻,说是语言会通过血脉传承。”他目光落在千乐歌脸上,“只要是那语言部落的血脉,就算从小不在其环境,未曾学习过一天,但只要身上带着那血脉,天生就懂他们的语言,一听就懂,张口就会。”
这三人还未说话,他便继续道:“不过此事真假存疑,也仅是听闻。在下倒是觉得白虎主说的其二十分在理,千阁主能听懂,乃是这境中主人,只想让千阁主听懂,看懂这一切。”
千乐歌略一皱眉,像在思索这其中目的。
净白深以为然点了点头:“看来这龙神,本就是冲着你来的。一月前怪疾出,卦象指向龙王村,而龙神显灵告诉那少女,你就是终结这一切的人——”
他顿了顿,重复道:“终结?”
这下连千乐歌也抬头看他了:“难道他是想终结这一切,但他无法完成,由于某种原因,只能由我来终结?”
那墨衣的人倚在门边,闲闲开口:“我倒觉得,或许有另外一个猜测。”
“昨夜在那少女口中,龙神声称这世间欠了他太多血债,他要去收,要让这世间人生不如死,或许他早就不在这小小的龙王村了。今日设局的也不一定是那龙神,他目的或许本就粗暴,只是图谋千阁主身上的什么罢了。”
“血债。”千乐歌慢慢重复这这二字,去看在院里的那人,他正和他母后坐在桌边在吃元宵,慈眉善目,笑的眉眼弯弯的。
到底有什么血债,能将这样温柔慈悲的人逼成那少女口中讨债怨毒的龙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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