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绸铺满了整个冥界。

这个新郎官是个倒插门的，在六界引人耻笑，不过料想人家也不会在意，毕竟娶到了眠华，此后想必也会一帆风顺。

泽若同无数只是慕名前来的仙神一样，坐在外围，与慕言坐在一处，周围倒是有不少人惊叹于他们的容貌，只是看着慕言脸色破坏容貌的那一道，顿觉可惜。

这六界倒是有不少可以祛除那痕迹的方法，不过慕言未曾用什么祛除，平日里也不会遮掩，从始至终坦坦荡荡。

慕言稍稍坐了会儿，冥君从外走入，路过他们身旁时泽若清晰的听到了来自慕言的

冷嗤声，看样子像是有什么仇怨。

四方来贺，人满为患，偏偏大殿之内摆放的席位倒是不多，且仅次冥君的四个位置都没有人。分别是神界尊上，妖界妖君，魔界魔君，在那四个位置下方的是仙界仙君。

仙界式微，从来如此。

若是神界那位尊上来了，冥君也会下坐，最上方的位置是属于那位的，不过冥君直截了当坐在最上面，想来是料定尊上不会来了。

仙君倒是来的早早的，乐呵呵的，他化成了个老爷爷的，脸上挂满慈祥的笑意。众人早已习惯仙君的这副模样，其他几位样貌极其出众，站在他们身边必定黯然失色，倒不如直接化为个老人，直接免了那些虚的。

殿外也挂满红绸，红色的花瓣依旧飘飘洒洒，在大殿外纷纷扬扬，在场诸位都能真切的体会到冥君实力深厚。

新郎官早早到齐，在离殿外十里等着新娘子。因为人间有“十里红妆，迎你进门”，于是冥君真就要新郎官十里红妆迎娶他的妹妹。

殿外席位摆到了好几里外，但慕言带着泽若抢到了恰巧能瞧到殿内的位置，冥君大费周章自然不是让诸位来吃席的，而是贺喜。

于是卷轴打开，将殿内的反应到外面，场景一一浮现，与冥界的繁华大不相同，殿内堪称简朴，或许冥君在求一句返璞归真吧。

外面仙神嘈杂声四起，不像是凡人话本里勾勒的模样，宛若人间一起唠嗑的闲杂人。

慕言已经给自己斟了杯酒，泽若闻到酒味微微蹙眉，慕言见状解释道：“只有酒，这酒可珍贵着呢，如今案上只有酒。这酒一杯千金难求，虽然没什么功效，但品着不错。简而言之，中看不中用。”

泽若想起自己来时的永昼城，问：“为何永昼城无一人前来？”

慕言愣了下：“永昼城与世隔绝，这是尊上应允的，他们也不可外出，无论死生都只能在永昼城内，这是规则。”

“原来如此。”泽若想起苡歌露出的向往模样，以及那么多请帖都在传送阵内，原来是不可外出。

泽若准备给自己也斟一杯，这是人界的瓷，易碎，冥君也尊重了下来自人界的新郎官，添了人界的物件。

只是他手一滑不小心摔落在地上，抬头看去所有席上的瓷器皆碎，此时外围出现一人，浑身带着戾气，在座人皆噤声，生怕惹恼了这位。

他容貌一绝，不过攻击性很强，让人不敢直视，甚至于不敢抬头看他，一身白衣，形成了反差，不像是来参加喜事的，倒像是来奔丧的。

冥君坐在殿内不动，只不过声音传来，平静的语调：“洛泱，你一来又是这么大的阵仗，这是吾妹的喜事。”

“我知道。”洛泱虽如此说着，却不见丝毫收敛，“你不觉得你这里太嘈杂了吗？”

他大步走入殿内，许是心情不好，把殿外两边的红绸给用火烧了，慕言低声道：“脾气还是这样，被称为疯子真的不冤。”

“这是吾妹的喜事，热闹些是好的。”

“我不喜。”

“坐吧。”

冥君也不在意，妖君本就不会给人面子，从来都是这般放肆，行事乖张狠厉，在尊上面前都不会收敛。他早已习惯洛泱的习性，在洛泱来之前已经料到了，所以此时尤为平静。

本就是寻常事。

碎片铺遍了地上的红绸，迸溅的酒液折射出夜明珠的光，晶莹剔透。

此时神界也来人了，两个都是尊上的徒弟。女子名为素曦，是尊上的心腹，在那位尊上闭关的时日里，神界事物全权由她打理。男子名为无殇，平日里最喜在人间游荡，隔三差五就找个理由去历劫，幸而他早已是天神，否则必定会被讽为不配为那位的徒弟，是个废物。

但他是个天资聪颖，修行神速。于是六界称他随心所欲，是个好好少年郎，各种美名往他身上摁。

尊上有三个徒弟，三个徒弟早已成为神明最高境界，天神。仙界的人穷极一生或许都达不到这个境界，另一个徒弟是大师兄，常年闭关，比那位尊上闭关还要长久，几乎从不见他在外走动。

就算在神界，也只在他幼时以及成就天神那天在成年礼上见过他，其余时日皆在闭关。

无殇性格活泼，口直心快，大大咧咧的，每日都在做梦要当素曦的师兄，他俩至今没分出谁是师兄亦或是师姐。

素曦见着这地面，也不甚在意，无殇倒是说了句：“妖君今日怎的来的这般快？”

素曦提醒他慎言，然后一同入殿，带来那位尊上近日在闭关无法前来的消息，再将带来的礼奉上，只是一封书信。冥君看着小心收起来了，不急着看。

他们在隶属神界的席位上落座，礼数周全，挑不出丝毫的错处。

明明是眠华的大婚，冥君面上也不带笑意，至于其他几位，只有仙君乐呵呵的，他比不得其他几位有地位。

冥君垂眸，不似外界传言那般，看起来倒像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漫不经心的一扫，道：“既然人来齐了，那便开始吧。”

话音刚落，虽然在场人有些疑惑明明魔君并未前来为何说是来齐了，但依旧起身祝贺，再坐下，心中猜想魔君与冥君有何不睦。

这大婚形式有些不同，眠华公主凤冠霞帔与新郎官并肩同行，裙摆拖了老长，一步一步的，从十里外走到殿外。

在碎瓷上对着正殿跪下，然后再起身，向着殿内走去。

泽若瞧着这位六界第一美人眠华公主容貌的确出众，只是觉着美丽的过于单调，看久后容易乏味，与传言不同。他只能感受到这容貌的艳丽，像是一副画卷，却无灵魂。

这新郎官的脸算是清秀，但在这美人如云的六界里，真算得上一句磕碜，他名岑轲，倒是有些相匹配。

一看在场人脸上都带着笑意，连连点头。只是慕言似笑非笑的，又好似在讥笑。

接下来倒是又与人界相同了。

有人高喊：“一拜天地——”

一拜，天道。

“二拜高堂——”

二拜，君主。

“夫妻对拜——”

在跪下时新娘忽的摔倒在地，礼成那一声卡在嗓子里不上不下的，凤冠有些重，磕到了一旁的夜明珠，滚落在地上。

一箭破云霄，直直的刺入殿内大柱上，尾羽精美，洛泱皱眉，不过随后又笑了：“来了。”

“什么来了？”

在场人皆惊，谁敢在冥君头上动土，居然来闹这场大婚，吃了雄心豹子胆吗？

泽若看向慕言，慕言没露出什么意外的神色，好似今日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此时慕言忽的看向泽若，两个人目光相对，慕言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眼里含笑。

“戏，开场了。”

泽若收回目光，有一身着鲜红嫁衣的女子拿着弓箭往这边而来，她美的让夜明珠失色，周围人徒然消失，眼里只容得下她一人。

是个美人。

泽若心中如此评价。

那女子眼眶通红，众人大惊失色，这才是眠华公主，这是真正的眠华公主，那么殿内的是……

这一切，定是在冥君安排的。

只是为何，不是真正的眠华公主前来，反倒弄个冒牌货。如今真的眠华公主来了，也是穿着嫁衣，难道是这冥君不愿把自己的妹妹下嫁？

于是这一切，不过是作秀罢了。

眠华公主似乎气极了，也恨极了，嗓音颤抖而沙哑，不似平日里清亮的嗓音，她就站在殿外，问：“兄长，你为何如此？”

“我是为了你好。”冥君毫不在意，语调堪称平静。

“……为了我，”眠华双目赤红，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大笑着，“景涟，你是为了你自己！”

她直呼冥君的名讳。

冥君端坐首位面色平静，语调也是淡漠的，与外界传言全然不同，他没那么宠爱自己的妹妹，根本就是毫不在意。

前面可以说是不舍自家妹妹下嫁，如今眠华的那句“是为了你自己”，掀起了轩然大波。

“眠华，听话，今日不要任性，是大喜的日子。”

眠华含着恨意，她真的恨极了自己的兄长，身体颤抖却拿着弓一步一步的往里走，一步一言：“景涟。”

“你让我听话。”

“你让我不要任性。”

“你说今日是大喜的日子！”

“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不错，但绝不会是我的！”

眠华走进大殿，在大殿下哭笑着问：“你是我的亲兄长啊！……你为何要杀了岑珂？！”

“你明知我心悦他，你明明说会给我一场六界众生同贺的大婚！可是兄长，你为何要杀了他！！！”

“你答应我的，你给我许诺的……”

眠华已经声嘶力竭，她恨：“你杀了他，如今又用纸人代替我与他来举行大婚，兄长，你为何不连我也一同杀了？！”

冥君垂眸看着眠华，古井无波：“今日你不该来的。”殿内几位也只是看着，好似早已知晓今日这一出。

眠华徒然一愣，满是绝望：“花泠已经死了！”

“兄长你不该执迷不悟！”

眠华被景涟的灵力掀翻在地，她知道景涟动怒了，眼里泣下血泪，她拉开弓：“哥，你已经疯了。”此时语气嘶哑又前所未有的平静，“我会杀了你。”

箭在弦上，她似乎把全身修为都凝在了那支箭上，脸色惨白早已失了血色，墨色的箭射出却未伤到冥君丝毫。

其余的便再也看不见了，泽若回眸，慕言朝他一笑：“这场戏，喜欢么？”

“话本上写的，”他刻意拖长语调，“偷天换日，调换新郎官与新娘。兄长杀死妹妹心爱之人，至此兄妹刀剑相向，骨肉相残。”

“多好的一出戏。”慕言拍拍掌，清脆的声音惊的众人不敢言语。

泽若垂眸，嗓音带着霜雪，道：“不过如此。”他神色淡漠，又道，“太过草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