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谌风老老实实缩在墙角,耷拉着脑袋。
“知道你错在哪了吗?”
“知道。”
“为什么这么做。”
“……无聊?”
沐未落略微提高声音:
“谢谌风。”
“到!”他一秒切换立正姿势,满目肃然,站得笔直。
“解释。”
谢谌风嘟嘟囔囔:“这不是什么……我没忍住。”
沐未落摁了摁眉心,这人的心智有时候还不如小学生成熟:“不是所有人都跟你,我,陆观言,沈从容他们一样,有远超同龄人的坚定信念和明辨是非的能力。尤其是那些三观还在树立的孩子,他们现在不需要道理,只需要鼓励。亦书是知道你本质上为她好,又能容忍你的坏脾气,所以你那种打击式教育才没把孩子带歪。同理,也不是所有孩子都是亦书。”
“孩子的成长路上,鼓励比批评更重要。”
谢谌风更小声了:“你现在就在批评我。”
沐未落:……
难道还要鼓励不成?
虽然跟这个人在一起的时光已经快占满自己17岁人生的全部,但她有时依然摸不清他的脑回路。
其实这些道理他比谁都懂,但就是喜欢找事。
俗称欠。
沐未落马上得跟数据模拟,没空与他纠缠:“五千字检讨,手写三份分别带去给狄校长、崔校长和谭老师道歉,内容不能完全重叠,针对不同对象要从不同角度阐述错误。这周之前完成。”
然后无视谢谌风投来的不可置信的目光,带上手持离开了办公室。
沈亦书准备了一份手账,拿去送给谭老师。
她深鞠一躬:“老师对不起,我那天不该对您那样说话,给您添麻烦了,实在抱歉。”
谭老师看着眼前这个向来不用她操心的尖子生,神情很是复杂,她叹了口气:“其实那天你表哥说的那些话,老师回去也仔细想了想。他说的很多话是对的,也是事实,但并不适合所有人。如果有本来天分不高,却努力上进的孩子,听完那番话之后彻底泄了气再也不想好好学习了怎么办?再归咎到父母没有遗传给自己高智商,心安理得地摆烂,这样谁还会好好学习呢?”
沈亦书心里吐槽:可他那天也说了“不能主观不努力,客观找原因”,老师你光记住他说的不中听的了,帮你说话的你是一句没记住啊。
可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乖乖点头:“老师您说得对。”
“那天老师也不好,说了难听的话,老师已经找你表哥道过歉了。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不要影响你的学习。你也不要跟老师有隔阂,有什么问题随时来找老师。”
沈亦书继续乖乖点头:“好的,谢谢老师。”
谭老师打趣了几句:“想不到你跟你表哥关系这么好,你还是第一次冲老师发脾气吧,把我都吓了一跳,这么护着你哥哥,平时他对你一定很好吧。”
沈亦书强颜欢笑:“说出来您可能不信,老师您经历的这些,是我十几年人生中经历过的每一天。您看我道歉道得那叫一个丝滑熟练,这都是练出来的啊!”
谭老师被她夸张的说法逗笑了:“那你还对你哥哥这么好。”
沈亦书顿了顿。怎么说呢,还是那句话,秦归秦,楚归楚。
沈亦书打小就知道自己智商超群,行为表现都异于同龄孩子。但她从来没有骄傲自满,原因无他,她头上有更“变态”的哥哥姐姐。
自己这点小聪明在哥哥姐姐那里就跟闹着玩儿似的,有时候连他们讨论的事情都听不懂。
她有点小崇拜,又有点小不甘,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超过他们,于是她拼命学习。
鉴于前车之鉴,沈父沈母特别小心,孩子想要啥就给啥,从来不逼迫她做不喜欢的事情,尤其不过分干涉学习。
但每次沈亦书回来就说老师讲的内容太简单,她学得实在很无聊,能不能挑战更高难度的课程,父母屡屡妥协,给她办跳级,一路跳到了高中。
可想而知,九岁的小豆丁挤在一群临近成年的萝卜头里面,会遭到怎样的排斥和非议。在又一次被恶劣的挤兑后,沈亦书终于忍不住,哭着跑到了离家很远的一处公园,那里有一个滑梯,底下有个可以开关的小门,小门里面是一个不大的空间,沈亦书缩在里面,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她被饿醒时,感觉外面天都黑了,沈亦书揉了揉眼睛,打算推开门回家,却发现门被人反锁了,怎么也推不开。
沈亦书这下真的慌了,她从学校里跑出来什么也没带着,身上倒是有一些零钱,是沐姐姐给她缝了个暗兜装在校服里面应急用的。可她现在人出不去,既不能打车回家,也不能买吃的填饱肚子。
终究是个半大孩子,她瞬间六神无主,拼命拍打着门呼喊着求救。这个公园每天下午5点闭园,工作人员巡视完园区,把设备都锁上之后就下班回家,所以任凭沈亦书怎么呼救都没人能听到。
她吓坏了,持续的呼喊进一步消耗她的体力,就在她感觉自己又累又饿几乎要晕厥过去时,门外响起一串脚步声,有人拿着钥匙开了锁,探头往里瞅,看到她之后明显松了口气,一张嘴却没好话:“哟小孩儿,把自己关里面哭鼻子呢?”
那一瞬间沈亦书觉得平时这个最讨厌的哥哥简直是她的救星,冲上去抱着他哇哇大哭。谢谌风一边拍着她,一边给家族群里发语音:“行了,我找到她了,都回去吧。这小孩饿得啃树皮呢,我带她去吃点东西就送她回家。”
然后,谢谌风把她带到了小吃摊。
沈亦书觉得很难说这是不是来自表哥的报复,她抽噎着问:“难道不该请我吃大餐吗?”
“有这个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你知道现在世界上每天有多少人吃不上饭,又有多少人在战乱中颠沛流离吗。”谢谌风熟练地给自己的烧烤洒着调料,“像你这种受了气还能任性地随意往外跑,没被人贩子拐走,也没被枪炮射杀的小孩儿,你该庆幸生在一个和平的国度。”
沈亦书饿狠了,接过烤串大口吃着,嘴里小声嘟囔:“我不是故意的,我醒来就想回去,但是门被锁上了……哥,你怎么找到我的?”
“找荀叔去翻得监控,你还真会躲,那一片在做道路规划,监控正好都拔了,全家人出动把周围都快翻个底儿掉。”
沈亦书很愧疚:“对不起啊哥哥,我好像给你们惹麻烦了。”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谢谌风给她倒了杯温水,“谁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自己想一个人静静没什么毛病,但你下次长点心,提前给家里来个信儿,报批后爱待多久待多久。”
他给自己来了杯冰饮料,满足地一口串一口冰饮吃着那叫一个过瘾,沈亦书忍不住小声叭叭:“你真不是自己想来这种地方的吗?”
“是又怎么样。”谢谌风斜了她一眼,“我找了你一下午,吃点烤串又怎么了。”
沈亦书自知理亏:“我错了。”
“说说吧,从刚才开始就垮着个脸。”点的清汤面到了,谢谌风按照她的口味给她加了点胡椒,加了点醋,推到她面前:“受什么欺负了?”
沈亦书吹着面条:“也没什么,就是在想自己是不是不适合跳级……”
“就因为他们笑你,你开始怀疑自己?”谢谌风拿签子把炭火捅旺,“我之前就想问你,你为什么把自己逼得这么紧?你爹妈对你也没要求,家里对你更是放任,我看你也没给自己定什么一定要完成的宏伟目标。想上进是好事,但你把自己逼得太急了,我想听听是什么原因?”
沈亦书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既没有生气,也没有责备,只是单纯好奇地发出疑问。她闷闷不乐:“你跟沐姐姐都那么优秀,做的事情说的话都是我不懂的。我觉得离你们差得好远,不想被你们落下。”
谢谌风还等着听下文,见她说完没再开口,满脸不可思议:“就这?”
沈亦书有点羞恼:“什么叫就这,你知道你们给人多大压力吗?我可不想被你们衬成一个废物。”
谢谌风忽然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诶,现在的小孩儿,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沈亦书小声叭叭:“你自己也没多大吧。”
谢谌风笑够了,伸爪子呼噜一把她的脑袋:“不说我,拿你沐姐姐举例。她从小跟着她爷爷学医,沐爷爷评价她是‘我们老沐家上数八代下传八代都不会再有的神童’,打算让她继承自己的衣钵。八岁那年,她拿着空气与动力学的书去向祁叔请教,跟祁叔讨论了一下午后,被祁叔断定是‘百年不遇的航空航天领域未来的超新星’。两人为了争人一直到现在还看对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而在他俩争吵不休的时候,你沐姐姐已经开始抱着《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啃了。”
“后来有一天,她在看完《国家近现代史》和《百年国家发展史》后,一脸严肃地跟我说,她觉得我国现代化武器发展十分迅速,但救援与后勤保障技术如果不能尽快跟上,势必会成为未来战争的短板,而短板往往是敌人重点打击的地方,因此,她决定要将传统医学与现代化武器相结合,打造出一系列的、完整的、全方位的支援配套体系。自那以后,她就开始系统地学习这些东西了。”
“她学这些跟玩儿似的,一点就通,一学就会,这个是天赋,旁人学不来。但对她来说,不过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你觉得这些东西晦涩难懂,是因为你的技能点没点在这里,你一定也有自己的技能优势,只是你还没发现而已。”
“每个人的能力和精力都不一样,与其强求那些得不到的,不如挖掘自己的亮点和长处,然后,拼尽全力。”
“再不济你看看谈二,要是照你这个逻辑来说,她都该羞愧得当场自尽,不也活得好好儿的。你跟她比脑子肯定完胜,但你跟她比拳脚试试,她能打一百个你。”
沈亦书仔细想了想,有点丧气:“可我觉得自己没什么能力和优点怎么办。”
谢谌风一脸随意:“那就平凡又快乐地度过一生,也没什么不好。”
沈亦书有些傻眼:“啊,不是说要做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吗。”
“是啊,但我刚才不是说了,每个人的能力和精力都不一样,如果做不到也不必强求。我们这么努力,就是为了让更多人能够安安稳稳的,过他们想过的生活。”
后来,谢谌风去他们学校,把那几个诋毁她的学生都揍进了医院,也留下了他“很会打架”的名声;再后来,他跟沈父沈母深入交流了一番后,又让她重新回到小学,由他和沐未落轮流教她高中和大学课业。
可能连谢谌风自己都不知道,那番话带给沈亦书多大的触动,以至于从那以后谢谌风在她这里就有了滤镜:这人虽然平时嘴巴坏做事没溜脾气也不好,但关键时刻,是可以依靠的坚强后盾。
沐未落:你是小孩还是需要鼓励?
谢谌风:就不能都要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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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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