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篇作文与围墙下的豆沙面包之后,某种坚冰似乎被敲开了一道微不可见的裂隙。李寄风依旧是克制的、得体的,但偶尔,在那层完美的表象下,会泄露出一点真实的疲惫,或是允许邢南煦的靠近停留得稍久一些。
竞赛的奖金发下来了,数额不算小。李寄风将大部分汇给了父亲,只留下必要的生活费。父亲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最后只哑声说了一句:“别太累着自己。”
期末考试的紧张气氛开始弥漫。就在这备考的焦灼中,邢南煦的哮喘在一个雾霾深重的清晨再次发作。这次比上次更凶险,他倒在去教学楼的路上,脸色青紫,呼吸艰难得如同离水的鱼。幸好陈峻和苏晚晴路过,陈峻当机立背起他就往医务室冲,苏晚晴则白着脸,飞快地跑去叫老师。
消息传到教室时,李寄风正在默写古诗词。笔尖在“人生到处知何似”的“似”字上狠狠一顿,划破了纸张。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他甚至没有跟老师解释一句,就在全班愕然的目光中,快步冲出了教室。
他跑到医务室门口时,校医已经给邢南煦用上了药,情况稳定了下来。陈峻和苏晚晴守在门外,看见他,陈峻松了口气:“没事了,医生说还好发现得及时。”
李寄风没有进去,只是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着里面。邢南煦虚弱地靠在病床上,脸色苍白,闭着眼睛,胸口微微起伏。那总是不安分的卷发此刻软塌塌地贴在额前,显得异常脆弱。李寄风的手在身侧悄然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一种后知后觉的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他忽然意识到,这个总是吵吵嚷嚷、像太阳一样试图温暖他的存在,其本身的光和热,是如此依赖于一副脆弱的肉身。
邢南煦醒来后,看到守在床边的李寄风,愣了一下,随即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吓到你了吧……没事,老毛病了。”
李寄风没有笑,只是看着他,目光深沉,里面翻涌着邢南煦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他沉默地拿起桌上的水杯,试了试温度,然后递到邢南煦唇边。
“喝点水。”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邢南煦就着他的手,乖乖喝了几口。水温正好。
自那以后,李寄风对邢南煦的“监管”变得严格起来。他会提醒他按时吃药,在他试图偷懒不戴围巾时皱起眉头,甚至开始留意天气预报,在空气质量不好的早晨,默不作声地将一个备用口罩放进邢南煦的书桌抽屉。这些举动依旧沉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邢南煦起初还有些不习惯,嘟囔着“你怎么比我妈还啰嗦”,但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他享受着这种被小心翼翼珍视着的感觉。
期末考试结束,寒假来临。上海的冬天湿冷入骨。李寄风依旧留在那间亭子间,父亲今年春节要去外地顶班,无法团聚。他早已习惯,将假期安排得满满当当——预习下学期的课程,接了两个家教的活儿,时间被填充得没有一丝缝隙,仿佛这样才能抵御节日里无处不在的、属于别人的团圆气息。
腊月二十八那天,邢南煦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像个球一样滚到了李寄风的亭子间楼下。他提着一个巨大的保温袋,鼻子冻得通红,仰着头喊:“李寄风!下来拿年货!”
李寄风推开窗,冷风瞬间灌入。他看着楼下那个蹦蹦跳跳的身影,眉头微蹙:“你怎么来了?”
“我妈让送的!都是自家做的,腊肉、熏鱼、八宝饭……够你吃好几天了!”邢南煦的声音在空旷的弄堂里显得格外响亮,“快下来!重死了!”
李寄风沉默地下了楼。邢南煦将沉甸甸的保温袋塞进他怀里,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崭新的暖手宝,塞到他另一只手里:“这个给你,屋里冷吧?充电的,可暖和了。”
李寄风看着怀里满满当当的食物和手心里那个印着小太阳图案的暖手宝,一时语塞。那些食物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是“家”的味道。那暖手宝,带着邢南煦残存的体温。
“谢谢。”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两个字。
“谢啥!”邢南煦搓着手,呵出白气,“我走啦!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他转身跑开,跑了几步,又回头,大声喊道:
“李寄风!新年要开心啊!”
那声音在冬日清冷的空气里回荡,带着穿透寒风的暖意。
李寄风站在楼下,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弄堂口,许久没有动。怀里的保温袋很沉,暖手宝很暖。他抬起头,看着亭子间那扇小小的、冰冷的窗户。这个春节,似乎也不那么难熬了。
他转身上楼,将那些充满烟火气的食物一样样拿出来,整齐地码放在小桌上。狭小的房间里,顿时充满了丰腴的、温暖的年味。他拿起那个小太阳暖手宝,按亮开关,温热的感觉瞬间包裹住他微凉的手指。
窗外,不知哪家已经迫不及待地放起了零星的鞭炮,噼啪作响,预示着新的一年即将到来。李寄风坐在桌前,开始预习下学期的物理。这一次,他的心境,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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