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往屋里灌,带着弄堂里别人家的饭菜香和生活的响动,愈发衬得这亭子间死寂。那敞开的门,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邢南煦的颤抖渐渐平复了,只是还靠在李寄风怀里,不肯动,也不说话。李寄风也没有催他,就那么站着,一只手依旧揽着他的肩,另一只手伸过去,轻轻带上了房门。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外面世界的窥探,却隔不断那已然降临的严寒。
“她走了。”李寄风低声说,声音在寂静里显得异常清晰。
邢南煦这才缓缓直起身,眼睛还红着,脸上泪痕未干。他看了看关上的门,又看向李寄风,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眼神里是劫后余生般的茫然和未散的惊惧。
李寄风松开他,走到桌边,拿起那个温吞吞的暖水瓶,又倒了一杯水,递给他。“喝点水。”
邢南煦接过来,双手捧着杯子,温热透过杯壁传到冰凉的手心。他小口小口地喝着,热水滑过干涩发紧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我……”他放下杯子,声音依旧沙哑,“我得回去。”这话说得艰难,带着认命般的无力。
“嗯。”李寄风应道,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走到墙角,拿起邢南煦那个总是塞得鼓鼓囊囊的书包,开始帮他收拾散落在桌上的书和文具。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和往常一样,仿佛刚才那场风暴从未发生。他把那本被邢南煦画满了奇怪涂鸦的数学练习册塞进去,又把那几只总是丢三落四的笔捡起来,放进笔袋。
邢南煦看着他沉默忙碌的背影,看着他清瘦却挺直的脊梁,鼻子又是一酸。他知道,李寄风越是平静,心里承受的就越重。
“李寄风,”他哑着嗓子问,“你……怕吗?”
李寄风拉上书包拉链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怕有用吗?”他反问,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他把书包递还给邢南煦,然后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帮他穿上,又弯腰,把他刚才踢得东倒西歪的球鞋拿过来,摆正。
“走吧。”李寄风直起身,看着他,“我送你到弄堂口。”
邢南煦穿上鞋,背好书包。两人一前一后走下吱呀作响的木楼梯。弄堂里比屋里更冷,风直接刮在脸上,像小刀子。路灯昏黄的光线在地上投下两人拉得长长的影子,忽前忽后。
一路无话。走到弄堂口,再往外,就是车来人往的大街,是那个有着既定规则和评判目光的世界。
邢南煦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李寄风。路灯的光从他侧后方照过来,让他一半脸在光里,一半脸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
“我回去了。”邢南煦说。
“嗯。”李寄风点头。
邢南煦站着没动,像是还有什么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伸出手,飞快地碰了一下李寄风垂在身侧的手,冰凉的指尖一触即分。
“明天……”他眼里带着一丝微弱的希冀。
“明天学校见。”李寄风接得很快,声音稳定,没有任何犹豫。
这句话像一颗定心丸。邢南煦用力点了点头,像是要把什么摇摇欲坠的东西重新固定住。他最后深深看了李寄风一眼,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样子刻在心里,然后转身,快步融入了街道上稀疏的人流,没有再回头。
李寄风一直站在弄堂口,看着那个背着书包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直到再也看不见。寒风卷着地上的落叶,打在他的裤脚上。他站了很久,才慢慢转过身,一步一步地往回走。
楼梯似乎比来时更长,更陡。推开亭子间的门,房间里还残留着一点邢南煦的气息,和他母亲那昂贵香水留下的、格格不入的冷香。并排的书桌,窗台上的绿萝,椅背上那条灰蓝色围巾……一切依旧,却又什么都不同了。
他走到书桌前,拿起那张只填了一半的志愿意向表。目光落在那个依旧空白的“金融系”选项上。笔就放在旁边。
他站了很久,窗外是城市永不熄灭的灯火,映在他沉静的眼底。然后,他伸出手,没有去拿那支笔,而是轻轻拿起了窗台上那盆绿萝。叶片在他的指尖下微微颤动,翠绿欲滴,充满了顽强的生命力。
他将绿萝放回原处,手指在那片叶子上停留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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