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色是那种灰蒙蒙的、欲雪不雪的阴沉。教室里暖气开得足,玻璃窗上凝结了厚厚一层白雾。
李寄风到得比平时晚了些。他走进教室时,早读课已经开始,朗朗书声掩盖了其他声响。他的校服外套肩头带着室外的潮气,脸色是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眼底有着清晰可见的淡青阴影,像是一夜未曾安枕。他走到自己的座位,动作比往常略显迟缓。
旁边的课桌已经被人仔细擦过,桌角放着一小瓶用厚绒布套裹着的热豆浆。李寄风的目光在那瓶豆浆上停留了一瞬,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拿起,指尖在冰凉的桌面上无意识地划了一下,才伸手将它挪到一边。这个细微的迟疑,泄露了他平静外表下的波澜。
陆续有同学进来。苏晚晴抱着书坐下,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他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倦意和一丝极力压抑的烦躁。她什么都没问,只是将一叠笔记轻轻推到他手边,声音压得很低:“重点都标红了。”
陈峻冲进来时带进一股冷风。他拍李寄风肩膀的力道依旧没轻没重,但眼神里多了点别的东西。“寄风,”他嗓门压低了些,“那物理题……”话没说完,他看清李寄风的脸色,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只用力捏了下他的肩膀,“妈的,这鬼天气真冷。”
一切都试图维持原样,但那层刻意营造的平静薄如蝉翼。
邢南煦是低着头溜进来的。他脸色比李寄风更糟,眼睑红肿,坐下后就把自己缩成一团,恨不得隐形。一整天,他都僵直地坐着,不敢回头,不敢有任何多余动作,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李寄风能感受到身后那道紧绷的、惊惶的视线。他握着笔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书页上的字迹时而模糊。当老师点到邢南煦回答一个简单问题时,那少年猛地站起,声音发颤,语无伦次。李寄风垂下眼,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戳下了一个深深的墨点,洇开一小片混乱的蓝黑色。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情绪被强行压回深处,只剩下疲惫。
放学时,邢南煦几乎是立刻弹起来,想要逃离,却又在站起身后茫然地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李寄风收拾书包的动作比平时慢。他将那本苏晚晴借的参考书塞进书包,拉链拉到一半,又停下。他看着邢南煦孤立无援的背影,那背影单薄得仿佛一碰即碎。一种混合着无力感和钝痛的情绪,像潮水般再次涌上,冲垮了他努力维持的镇定。他猛地将拉链彻底拉上,发出的声响在渐空的教室里显得有些刺耳。
他几步走到邢南煦课桌旁,站定。邢南煦受惊般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满是惶然。
两人对视着,空气仿佛凝固。李寄风嘴唇紧抿,下颌线绷得很紧。他想说点什么,想质问,想安慰,或者只是发泄一下胸口那股堵得他发慌的闷气。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他只是伸出手,一把抓过邢南煦桌上那本放反了的英语书,动作带着点罕见的粗鲁,“啪”地一声将它重重摔在桌面上,摆正了。那声响让邢南煦猛地一颤。
“走。”李寄风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再平稳。
他不再看邢南煦,转身就往外走,脚步很快,带着一种想要摆脱什么的决绝。邢南煦愣了一秒,慌忙抓起书包,小跑着跟了上去。
教学楼外,寒风凛冽。李寄风走在前面,背影僵直。邢南煦跟在后面几步远的地方,不敢靠近,也不敢落下。沉默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两人之间。
走到分岔路口,李寄风猛地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他的肩膀微微起伏着,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邢南煦也停下来,看着他那仿佛承载了过多重量的、不再那么游刃有余的背影,心脏揪紧。
“李寄风……”他怯怯地开口,声音被风吹散。
前面的人依旧没有回头。过了好几秒,才传来他压抑着情绪的声音,比寒风更刺骨:“她要是再逼你……你就都推给我。”
这话不像保护,更像是一种破罐破摔的赌气,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面对强大阻力时的绝望和倔强。他说完,不再停留,大步流星地拐进了通往亭子间的弄堂,身影很快被昏暗吞没。
邢南煦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街口,冬夜的寒冷仿佛瞬间浸透了四肢百骸。他这才明白,李寄风并非无动于衷,他那看似坚不可摧的稳定之下,藏着同样汹涌的暗流和无力。这份认知,没有让他轻松,反而让那份沉重,变成了双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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