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的喧闹,像潮水般涌来,又退去。弄堂里残留着鞭炮的红屑,空气里弥漫着硝烟和年夜饭混合的复杂气味。李寄风的年过得极简,除了父亲汇来的那笔钱,他给自己添了件厚实些的毛衣,剩下的,都仔细存了起来。
寒假剩下的日子,他接了个帮高二学生突击数学的活,时间排得满,倒也冲淡了节日的寂寥。只是偶尔深夜备课到凌晨,推开窗,看见对面人家窗台上新换的水仙,在清冷月光下亭亭开着,他会想起邢南煦信里提到,北京家里也养了水仙,只是开得没南方的精神。
开学的日子转眼就到。金融系的节奏比上学期更快,教授们像是要把一个学期的知识压缩在几周内灌进学生脑子里。李寄风穿梭在教室、图书馆和家教地点之间,像一只精准的陀螺。
三月初,上海进入雨季,淅淅沥沥的,总也不见晴。一个周五的傍晚,李寄风刚从地铁站走出来,手机响了。是沈哲。
“寄风,晚上有空吗?一起吃饭。”沈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迫。
他们约在淮海路一家本帮菜馆。店里装修得雅致,灯光柔和,飘着淡淡的糖醋香气。沈哲已经到了,面前放着一杯清茶,神色比上次见面时凝重。
“南煦最近……跟你联系多吗?”沈哲开门见山。
李寄风放下书包:“和以前一样。”
沈哲叹了口气,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叠起来的报纸,推到李寄风面前。“你看看这个。”
是北京一份颇有影响力的都市报的文化版。李寄风展开,目光落在第二版一篇题为《象牙塔内的情感困境:当代大学生亲密关系调查》的报道上。报道篇幅不长,用语也算克制,但其中引用了几个“匿名大学生”的案例,描述了一种“不被主流认可”、“面临家庭和社会双重压力”的校园恋情。
有一个案例的细节——男方来自北方小城,成绩优异;另一方是本地学生,性格开朗,有轻微哮喘——虽然模糊了姓名和学校,但指向性过于明显。
李寄风的瞳孔微微收缩,捏着报纸边缘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他抬起眼,看向沈哲,眼神锐利如刀。
“这是怎么回事?”
“南煦他们校报记者团做的选题,他是参与者之一。”沈哲压低了声音,“这报道一周前刊发的,不知怎么,被小姨看到了。她对号入座,认定南煦是在用这种方式对抗家里,昨天直接飞北京了。”
李寄风的心脏猛地一沉。他能想象那会是怎样一场风暴。邢南煦的母亲,那个把面子和掌控看得比什么都重的女人,绝不会容忍这样的“影射”和“挑衅”。
“南煦现在怎么样?”
“手机关机,联系不上。”沈哲揉了揉眉心,“我打电话去他们宿舍,他室友说他昨天下午被叫出去后就没回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餐馆里轻柔的背景音乐和食客的谈笑声,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切。李寄风盯着报纸上那些铅字,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神经上。他了解邢南煦,那小子有热情,有正义感,但未必能预料到这篇带着理想主义色彩的报道,会引来如此现实的惊涛骇浪。
“我得去北京。”李寄风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沈哲似乎并不意外,只是问:“你想怎么做?”
李寄风沉默片刻,目光从报纸上移开,望向窗外湿漉漉的街道。霓虹灯光在积水的路面上折射出破碎的光影。
“不知道。”他回答得很诚实,“但他在那里一个人扛不住。”
他想起那个雪地里对他笑得毫无阴霾的邢南煦,想起那个在医务室里带着哭腔给他打电话的邢南煦,想起那个在离别时被他吻住、微微颤抖的邢南煦。他不能让他一个人面对。
“我跟你一起去。”沈哲说,“明天最早一班高铁。”
李寄风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这一刻,那些微妙的试探和隔阂暂时被搁置,他们站在了同一战线。
那一夜,李寄风几乎没睡。他迅速整理了手头的事情,给辅导员发了请假邮件,又把几个家教临时调了时间。做完这一切,他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漆黑的夜。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声音细密而急促。
他拿出手机,一遍遍拨打邢南煦的号码,始终是关机。他发了几条信息,石沉大海。
这种失联的状态,比任何已知的坏消息都更让人焦灼。他想起邢南煦的母亲那双冰冷审视的眼睛,想起她以死相逼的决绝,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透不过气来。
凌晨四点,他背上简单的行李,走出亭子间。弄堂还在沉睡,只有早起的环卫工人在雨中沙沙地扫着街道。他撑开伞,走入冰冷的雨幕,赶往火车站。
高铁在晨曦中疾驰,窗外是飞速后退的、被雨水浸润的江南田野。李寄风靠着车窗,闭着眼睛,却毫无睡意。他只知道,北京那边,他必须去。无论面对的是什么,他不能再让邢南煦一个人。
有些路,明知荆棘密布,却不得不走。只因为路的尽头,那个需要你的人,正独自承受着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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