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五,艳阳高照。
祭火饭已经早早煮出来了,云雀村上空弥漫着羊肉和红枣的香气。
天刚亮,虞乾和纪殊彦便来到桃林大屋,穿戴祝颂服饰。虽然不用穿整套,但面具和饰品还是要戴。
另外小朝拜不需要祝颂者全程跳舞,只需要在开始和结束时跳就行了。
今天虞乾穿着一身黑色布衣布裤,是冉阳找村民借的。
“今儿是小朝拜,不用上黑面具,你戴这个。”
巫将一个白色面具绑到虞乾头顶,只堪堪遮住额头。
白色面具呈双头人面蛇形态,白面红冠。巫拿来一小碟红色的涂料,给虞乾的眼睛上,下颌处,脖颈一左一右画上对称的凤尾花。
妖冶的红色涂料,配上额前极富民族化的饰品,让虞乾看起来似人非人,颇具远古异族的神韵。
面具的材质有些奇怪,虞乾感觉面具贴合皮肤的位置有轻微的刺痛感,正欲伸手挪动一下位置,便被巫阻止了:“面具已经清洁过,你不要触碰。”
闻言,虞乾没有再继续,只默默忍受那面具带来的不适。
“去吧,他们在等你了。”
虞乾最后看了眼纪殊彦的方向,便向祝颂队伍走去。那边大鼓已经响起,其他祝祷人已然就绪,只等祝颂者带领他们开始仪式了……
待所有人就位,只听一声高昂的号角声“呜——”,仪式开始了。
“咚!”“咚!”“咚!”“咚!”
“哐——”
两名祝祷人手持雪白的骨棒站在舞台的进口处,二人合力撞击骨棒,顺着骨棒的击打声,鱼贯而出七对手捧凤尾花的男女。
他们身披木兰色羽衣,头上别着一根金色的羽毛。嘴里唱着不知名的曲调,沿着既定的路线前行。
曲调欢快而浪漫,仿佛是为了吸引什么的到来,他们一边歌唱,一边用凤尾花沿途拍打围观的村民,被拍打过的村民们脸上满是喜色。
只听一阵清脆的铃铛声,虞乾出场了。
他迈着特异的罡步而来,头上的面具随着动作宛如真正的脸谱,似笑非笑。
鼓声、铎声渐渐加快,虞乾的舞步也随之加快。来自习武之人的好处就显出来了,他内核极稳,对浑身肌肉的运用表现出极强的控制力,动作转换很是顺滑。
节奏忽然一变,婉转悠扬的云锣声声而来……
虞乾也随着节奏变换开始旋转,头上的贝壳装饰散成一个漂亮的圆,大衫上的羽毛因为灌入空气也变得蓬松起来,微微地隆起,好似有了呼吸。
旋转间虞乾忽然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不同于凤尾花的清新宜人,那是一种甜腻馥郁、带着恶臭的香气。紧接着,耳边传来一阵私语声——到我这来……到我这来……
这声音带着无尽的诱惑,虞乾眼神迷蒙了一瞬,用力咬破舌尖,瞬间清醒过来。
而这时,村民们围拢了来,痴迷地盯着虞乾,眼神炽热得好像恨不得要将他拆骨入腹才好!
恰好剩余的十四位祝祷人过来了,他们利用舞姿巧妙地将村民们挡住,好让虞乾继续祝颂的路线。
直到日头高悬,虞乾和祝颂队伍才来到神庙前。二十八位祝祷人呈圆形散开,挡住汹涌人潮,空出神庙前的舞台。
舞台中央放了一面大鼓,虞乾纵身一跳,轻巧地跃上鼓面。
白色的面具在阳光下散发出奇异的微光,虞乾脚点大鼓,“咚”“咚咚”“咚咚”……他不需要伴奏,脚下就是拍子……他自在地、旁若无人地尽情旋转……腾空跳跃……
虞乾忘情地舞着,眼神亮得惊人……他像一只自由的鸾鸟,舒展了翅膀……在山林中,在天空中嬉戏翱翔……
村民们被虞乾的祝颂舞惊呆了,巫在神庙后山上俯视着一切:“可惜了……”
纪殊彦和冉阳也看呆了,平常练习时也没感觉这么激烈奔放啊!
“公子连跳舞都这么厉害!~他才学了四天啊!”冉阳呢喃道,满心满眼都是崇拜。
纪殊彦看着鼓上翻飞的虞乾,脑袋里却不住想起那日试穿祝颂服时的他,脸庞泛着淡淡的粉色,以及喉结滚动时难耐的模样……还有那双修长有力的手……
悄悄捻了捻手指,纪殊彦心里的渴望放大了,好想把虞乾压在床上……
“公子?纪公子!”
衣袖被大力拉了一下,纪殊彦猛地脱离了幻想,大鼓上虞乾的祝颂已经接近尾声,周围的村民们也都面露痴迷地,朝虞乾的方向伸出手去。
“我刚刚怎么了?”
冉阳拍拍胸脯,后怕道:“我也不知道,你刚才突然身体发热发红,感觉靠近你都要被点着了!”
想起幻想中的画面,纪殊彦也感觉自己要烧起来了!
眼看虞乾要带领村民进入神庙了,纪殊彦和冉阳也赶紧跟上,这次进去倒没有再发生什么异常。
定睛打量神庙内部,正中是一座雕刻着凤尾花的神龛,整体极尽华丽地涂有金箔,映照着整个内殿都金光闪闪的。神龛上方是一只巨大的金鸾雕像,及其逼真,连羽毛都根根分明!
左右四根雕花立柱,靠近神龛的左右殿是一排排灯架,灯架上全是凤尾花形状的灯座,打眼看去约莫有上百盏。
那座华丽堂皇的神龛中,盘坐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小姑娘。她穿着一身金红相交的衣衫,露出粉藕一般的手臂,身上披着镶着金边的红纱,被凤尾花等各色花束围绕簇拥。
这就是云雀村现任活女神:黎满,一个才七岁出头的小姑娘。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要在北沧,应该是在父母身边撒娇耍赖、备受宠爱的,而此刻的黎满却一个人长住神庙,正面无表情地接受村民们的祝祷。
之前来神庙时,这里有这么亮吗?纪殊彦不太记得了,想起退位的活女神们的遭遇,心里又难过,只觉这里太过逼仄,叫人喘不上气来。
“呜——!”
随着一声陶笛的长叹呜咽,今日的小朝拜结束了。
勐勒祭司带领备饭的村民们分发祭火饭,朝拜的村民们都直直地看向祝颂者,直到虞乾摘下面具,瞬间村民们就恢复了神志,一个个排着队找祭司领饭去了。
看着这神奇的一幕,虞乾与纪殊彦面面相觑,这面具到底有什么魔力?
冉阳给他俩领了祭火饭,三人坐在神庙后屋边吃边聊,巫在内室收拾清理祝颂服饰。
“这位乾小哥今日的祝颂很好。”
巫不知何时从内室出来了,她慢腾腾地坐在三人身后的黄花梨藤棕软屉圈椅中,心情很好的样子,脸上的褶子都平坦许多。
虞乾谢过巫的夸奖,也道出了三人的疑问。
“面具的魔性啊……”巫凝望着屋子前的柿子树,愣了好一阵,才道,“祝颂装扮上的面具确实具有神奇的魔力,传说只有天生的祝颂者才能发挥它的全部效用,会让信徒们极为狂热地崇拜,甚至可能想要吃掉祝颂者!但是面具摘掉后,信徒们又会恢复正常,并且丧失一部分记忆。”
……确实是想要吃掉他啊……纪殊彦感觉自己的脸又要烧起来了……
一只微凉的手掌盖上他的额头,纪殊彦听到虞乾的声音说:“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这么红?”
纪殊彦想把这只手拿开,却又贪恋这微凉的触感,只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没事……啦……”
“我觉得你还是有点事的!”冉阳对虞乾道,“公子不知道,纪公子在你跳祝颂舞时就这样了,魂不守舍……啊不对……面若桃花……也不对,怎么说呢……”
“别说了!”纪殊彦满脸通红地拂开虞乾的手,羞愤地跑了。
虞乾眨了眨眼,轻轻地笑了。这一笑,如春风拂面,格外荡漾~直接看呆了冉阳。
二人辞别了巫,虞乾往纪殊彦离开的方向追去。
下午的天空变得阴晦沉闷,云雀村的人们都急匆匆地赶回家了。
出了神庙范围,虞乾耳边开始断断续续出现祝颂时听到的那个声音:来啊……过来啊……到我这来……到我这来……
路边的松树散发出猛烈的松香气味,云层逐渐聚集增厚,隐隐从天边传来雷声。
身体不自觉地追寻着耳畔声音而去,虞乾表面看不出任何异常,外人看着只以为他在闲逛散步……
先是在云雀村里转悠,然后路越走越偏,走过落日余晖,走到日落月升,虞乾来到云雀村外一处烟瘴极浓的地方,正要抬脚进去——
身后袭来一阵狂风,将虞乾面前的烟瘴吹得干干净净,也吹醒了虞乾迷离的神志。
烟瘴散尽后,一块直径数十米的泥沼显露开来。
惨白月光下,三个人影在缓慢地前行,缓慢地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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