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情意(2)

秦宓看着眼前周身带着寒气的谢文雍,那双盯着她的眸子深不见底,像一汪连月都照不到的幽潭,透着焦思。这副模样深深的印在了秦宓的眼睛里。

素水不知所措的看了看他们二人,“你怎么……”

秦宓被她喊回了神,叫她先出去。素水听话的闭了嘴,挑起纱帘走了出去。一时间,亭内只剩他们两个人。

谢文雍的视线一直在秦宓身上,秦宓察觉后缓缓地又拢起外裳。她今天穿了一件墨绿色流光缎的立领修身的袄裙,裁剪合身的小袄将她的上身衬的玲珑有致,流光缎在灯光的照耀下光彩熠熠。因是外出赴宴见得都是外男,于是素月又挑了一件宽大的外裳给她罩在外面。谢文雍见她复又拢起,自觉有些没收住,莽撞了些。于是淡淡的收回视线,松了神经,斜靠在一旁的亭柱上道:“热就脱了吧,待会儿出去再穿。”

秦宓拢到一半的手一顿,想起他原是见过她落水的样子的。更何况,他们见第一面他便轻薄于她,虽是做戏,但在他面前总感觉不需要伪装。只是宽了外裳而已,秦宓遂又放下了手,任外裳滑落。

一旁的谢文雍却是看的喉间一紧,连声音都涩了几分。

“你近来可好?”他问。

秦宓心思却不在这上面,她抬头疑问的看着他:“你怎么在上焱?”

谢尧自从回了上焱之后就立刻请旨令谢文雍去了北凉。这跟之前谢文雍在上焱而谢尧一直在北凉驻守是一个道理。兵权与辖地永远要攥在手里。这样即便谢尧在上焱有个什么差池,谢文雍手握北凉二十万大军,任是谁也不能轻易把谢尧怎么样。

秦宓问出口后,还没等谢文雍作答,她自己倒是想起来了:“哦,我记起来了,是为了秦宜。”

“不是为她。”

“嗯?”

“咳。”谢文雍忽然清了清嗓子道:“我听说他最近在推行土地新政?”

他指的就是萧品欢了,似乎全天下只有他会用'他'来代指当今皇帝。

这是昭告天下的政事,秦宓“嗯”了一声。这一声之后,谁也没有再说话,时间一时间好像静止了一般静谧,只有炭盆里忽而爆出一声噼啪声。

“我从北凉带了点东西给你,派人给你送去了。”

“什么东西?”

谢文雍扬起头,后脑勺在柱子上轻轻碰了一下,喉结滚动:“你回去看了就知道。”

这时,亭外似乎有人声,许是宴上的醉客出来醒酒。秦宓看了谢文雍一眼,她可再不想传出什么关于她的蜚短流长。谢文雍与她对视了一眼,只一眼便领会。没有多说,瞬间如个黑影一般钻出了五彩亭。正如他来时那样。

宴散的时候,陆彦并没有来送。请时亲自拜府下帖,走时却连个面都不露,是个什么道理?

走的没有排场,素水深以为自家主子受了怠慢,一路上忍着没在秦宓面前发牢骚,一到府里可不得了,拉着素月一通抱怨,说什么只知道扒拉算盘的男人礼数不周,又说什么果然是蛇鼠一窝,不是坏的不往一块儿凑。

素月正在清点一只樟木箱,本来只是习惯性的听着她发牢骚,听到这里突然觉得事情似乎并不简单,于是问道:“什么蛇鼠一窝?”

素水心思单纯的答道:“就是谢文雍呗!他和陆彦不一直特别要好嘛。今天在陆彦家也碰见他了。一副不怀好意的看着公主,哼!色坯子!”

素月追问道:“谢文雍也在?”

“嗯……有些奇怪。刚刚开宴的时候他并不在,宾客们都在品鉴古书的时候他也没在。是在公主在宴上都喝了几杯了出来醒酒吹风时碰见的。只待了一会儿便走了,鬼鬼祟祟的。”素水回忆道。

素月一边听着一边看着手里的清单发懵,眼前的这只樟木箱正是谢文雍两个时辰前派人悄悄送到府上的。

朗垠堂的西暖阁内,秦宓正倚在一只牡丹纹素锦软枕上喝着一碗驱寒的姜茶,素月抖开一张清单逐字逐句的念着:

青稞酒十坛、羊奶酒十坛、古法银饰一套十八件、金镶红宝小匕一把、蝴蝶样粗布风筝一只、上好鹿皮靴十双、上好牦牛奶酪十斤……

……

念了大概有小半个时辰,素月才念完那张清单。总的来说就是没有特别贵重的东西,但吃的穿的玩的应有尽有。

素月一脸凝重的看着秦宓的反应,而秦宓却是专注的剥着炕桌上的一盘蜜桔。如葱白一般的手指握住那色泽鲜艳饱满剔透的蜜桔,用指甲把那一根根橘络挑干净。神情专注且认真,似乎素月所念的那张清单以及底下摆着的那只樟木箱都跟她没有什么关系一样。

“殿下……”

“嗯?”秦宓的视线从手上的橘子中收回,看向不知怎么处置的素月道:“哦,收起来放进库房吧。”

素月又有些为难道:“殿下,有些吃食怕是不能久放。”

秦宓闻言沉默了片刻,脸上的神情再也不是那种事不关己。她本来想说不管是什么全部都放进库房,可不知怎么回忆里谢文雍的那张脸忽然就和在容定园时她自己的脸重合。连眼神都一模一样。

心一软,于是让素月把吃食都拿到厨房,这几日便配合着膳食端上来吃了。

冬月初三这日,秦王携女北上一月有余终于抵达了上焱。进城前一晚循例在城外官驿下榻。秦羽负着手立在驿馆二楼的栏杆处朝下俯视,看着卸运行李的脚夫们进进出出,面色黑沉。

这驿馆他原是住过一次的。那年,他入朝为质。

十三岁的男孩子已经看得懂那些悲悯的眼神,懂得尊卑有别,懂得趋利避害。他小心翼翼的跟在奶嬷嬷身后,眼神闪躲的不敢和任何人对视。眼巴巴的看着卫国质子吃着华服侍卫端上来得西域葡萄酒和烤鹿肉。他却只能暗中吞了吞口水,移开视线。

他们循例被安排住进了容定园,管园子的是个五十多岁妇人,原也是宗室里旁支的萧氏后人,嫁人后死了丈夫,于是又回了上焱。因着在宗室里辈分较高又上了年纪,于是内廷便命她管着些事,恰是这年,有些成绩,这才命她一并管了质子园。

秦羽比不得那些有钱有势的质子,被分了一个偏僻角落的院子,伺候的人怠慢,有时连口热水都喝不上,院子里常日里也没个人洒扫,以至于当阿瓷第一次不小心闯进这座院子的时候,还以为这只是间荒废的园子。她常常偷溜进来自己玩一会儿,有时会脱了鞋袜在院中那个水池子里趟趟水。独自开心的咯咯笑起来。她的笑声那样清脆,像百灵鸟那样好听。

秦羽就隐在窗下透过那道狭窄的缝偷偷看着,她就坐在水池边的石阶上,午后的阳光像碎金一样洒在她的秀发上,洒在她别在鬓边的白茉莉上,洒在她轻纱似羽的襦裙上。在他眼里她是那样的好看,又自由。好像无所畏惧一样,做自己觉得开心的事。她每次都是初一和十五两天过来,有时别的日子也可能过来,但每逢初一十五必来。

秦羽牢牢地记在了心里,他就这样数着日子偷窥着,从没想着有一天要走出那间屋子跟她说说话。直到有一天,她脸上有一个红肿的五指印,一进来就坐在水池边哭。看着她哭,秦羽的心好像被揪成了一团,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她面前。

阿瓷被吓了一跳,连哭都忘了。秦羽解释了半天她才大窘,整张脸连同那个五指印都红成了一整片,窘迫的发现原来这么久自己都在人家的视线里自言自语,自说自话。

秦羽见她脸红的忘了哭,轻轻笑了起来。看他这么温暖的笑,阿瓷好像也没有那么委屈了。两个人就这么成为了好朋友。阿瓷总是给他偷偷拿些香喷喷的烤肉熟肉、新鲜的饭菜和干净保暖的衣服。

秦羽的生活似乎发生了变化,他开始变得开朗了起来,他也不再在人前表现的那么紧张局促。他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阿瓷的到来。院子里也常出现阿瓷的身影,水池变干净了,甬道两旁积腐的落叶也被清理干净了,一切都变得好了起来。

周围的人似乎对秦羽的看法也不再是一个连衣服都不周整的落魄质子,有人开始邀他在入宫请安的日子同行,有人开始邀他共论诗书。连那个卫国质子都邀他赴宴。他面上沉稳的应了,实则内心却是很高兴很兴奋,感觉自己终于好像加入了人上人的这个圈子。回来之后他就拉着阿瓷高兴地说了好一阵,阿瓷心里看着他这样的高兴似乎自己也跟着开心了起来。

可不一会儿秦羽却又愁眉苦脸起来,阿瓷小心翼翼的拉着他的手问他怎么了,只见秦羽苦着一张脸说道:“卫国质子那样一个用度奢华的一个人,他的宴该是怎样的华丽奢靡啊。可我一个穷质子,连件带绣的的衣裳都没有。”

阿瓷看着眼前愁眉苦脸的秦羽,心疼了一瞬。她眼中的眸光一闪道:“别急,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还没有问出口,秦羽就见阿瓷跑了出去。

隔天阿瓷就拿了一件崭新的衣裳来给秦羽。秦羽喜出望外,高兴地拿起来一看,是一件鸭卵青色的苏绣缎面做成的曲裾深衣,上面绣着竹叶的暗纹。秦羽满眼看着,想象着自己若是穿上这件衣服一定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他激动地把阿瓷从地上抱起来转了好几圈,一遍一遍的说着:“阿瓷,谢谢你。”

他说:“阿瓷,老天真是眷顾我,让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阿瓷也欢喜的笑着,任他抱着。她没有说,她是偷偷拿了舅妈的首饰去当铺当了才有钱买的这身华服,自然,三天后被发现了之后舅妈打了她一顿她也没有说。

人一但开始回忆过去,自然,不是要拿来感动别人就是要忏悔自己。

显然,秦羽不是后者。

随着车队来的秦宫总管王涵指挥着脚夫们加快速度,秦羽在一旁嘱咐道:“王涵,让跟在宜儿身边的嬷嬷们尽心些,床褥铺的仔细些。上焱的冬月冷,仔细别让夜里的冷风钻进来着了风寒。”

王涵应道:“回殿下,都已吩咐过了,奴才刚才也去看过了,布置的很严实,床褥松软,殿下放心。”

秦羽嗯了一声,王涵刚要退下,秦羽却突然喊住了他。王涵赶紧回过身,躬身等候着秦王的吩咐,却没想半晌都没有回应。王涵刚要抬头,却突然听见秦王吩咐道:“去派人把大郡主叫过来。就说孤到了上焱,叫她过来见我。”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