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了戌时三刻,秦宓今日政务很少,早早地便歇下了。今日是素月守夜,秦宓正跟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聊一会儿便睡觉。却没想二门上守夜的丫头过来报说秦王派人请秦宓过去,人正在大门上候着。
秦宓一听这话披了衣裳坐了起来,叫那丫头进来回话。秦宓问来人是怎么说的。那丫头隔着屏风在那头答道:“大门上的说来人就说是秦王殿下传话,说已经到了上焱,叫您过去见他。”
听了这话素月身形一凛,小心翼翼的看向秦宓,果然,秦宓脸色一沉,眼中寒意尽显。
半晌,秦宓斥道:“不去!”
那丫头听了这回答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样去回了那秦国来使。素月披了衣裳,一边穿一边道:“奴婢去吧,顺便打探打探今日深夜来请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宓嗯了一声。烦躁的躺倒在床上。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素月带着一身寒气推门进来,秦宓瞪着两只眼睛紧盯着她,却见她吞吞吐吐,顾左右而言他。
秦宓当即喝道:“到底怎么回事?快说!”
素月被她这么一喝,终于嗫嚅的说道:“来人十分傲慢,盛气凌人。奴婢跟他说了您今日政务繁忙,颇有些劳累,已经早早歇下了。漏夜不便,改日一定上门给秦王殿下请安。谁知,那来使当即便斥责您不孝,亲父不远千里来到上焱,竟拒门不见。”
话音刚落,秦宓蹭的从床上站起,命令道:“给本宫穿衣!”
二门上的丫头得了命令一溜烟的跑到大门上传了公主的话。令那使者稍候,即刻便随他去见秦王。
一时间,清河公主府灯火通明。本来已经睡下了的素水也已经穿衣起来,伺候着秦宓穿衣梳妆。找出来原来跟萧品欢一同迎接卢然王子时先帝曾赏的一件墨狐毛的大氅。内里穿的是大红洒金面的绣五尾凤凰的一件袄裙。头上簪的是赤金镶红宝的大拉翅。流苏选用的是上好的红珊瑚穿制而成。垂在两侧耳边,摇曳生姿。
另外,素月则在院子里指挥着仆从们准备好全套的公主仪仗,自从秦宓得封公主以来还从没用过全套的公主仪仗。等秦宓准备好了出门的时候,门口那个鼻孔朝天的使者惊的长大了嘴巴。秦宓认得他,当年去她宫里宣读入朝为质圣旨的那个内侍就是他。她还记得她因为气他奚落而兜头泼了他一身开水。
秦宓坐在辇上,侧头看着避让在一旁的那人。素水在一旁喝道:“尔等大胆!见公主凤驾为何不跪拜行礼?”
那人自然还记得秦宓原来在秦宫时是多么的落魄,卑微如蝼蚁般。就连他也曾给过秦宓不少排头吃。可如今时移世易,他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跪地行礼。
素水见他磕了一个头便起来,于是又喝道:“没想到秦王殿下身边的人礼数这样不周全。来人,拿下,押在队伍后边,一同去见秦王殿下。”
“我乃是秦王殿下的人,你们谁敢拿我?”那人尤不服气。
素月在一旁冷笑道:“为何不敢?我主上乃是先皇钦封的公主。地位尤在尔秦王殿下之上。尔等见礼,应行二叩六拜之礼。尔如此大不敬,拿下你事小,还要追究你大不敬之罪。你可知,我朝律法中,大不敬之罪要处何等刑罚?”
这一下,那人的脸才渐渐变白。秦宓吩咐不用与他多费唇舌,即刻便起驾去城外驿馆。
秦宓到时,寒风正是凛冽。驿馆门前挂着的那两个灯笼在呼啸的北风中都快扯断了挂绳。
驿馆的馆长是吃过亏的人,早早就在五里外迎候,到了馆前又吩咐人开门掀帘,迎接秦宓进去。
快马回来报的人自然也知会了秦王,他正因秦宓私自处置了他派去的人而生气。准备等秦宓来好好教训她一顿,让她知道知道什么是君父,什么是僭越,什么是忤逆猖狂!
却没想,棉帘一挑开,整副的公主仪仗停在驿馆门前,众人正拥簇着一个穿戴奢华不凡的女子进门。仔细看那张隐在墨狐毛领中的小脸,正是他五年未见的长女秦宓。
秦宓在一楼的大堂中站定,驿馆从馆长到洒扫仆从通通下跪,二叩六拜拜见公主。场面一时有些震人心魄,秦王身后从秦国过来的侍从们见了这场景不仅也犹犹豫豫的跟着下拜。
秦王立在这一地伏拜的人中尤为显眼,甚至他似乎感觉到了一丝手足无措。
这一丝手足无措在素水喝令他应对秦宓行礼请安之后荡然无存,只见他勃然大怒道:“放肆!来人给我拉下去鞭刑五十!”
一直没说话的秦宓慢悠悠的走到堂中的一张八仙桌旁。馆长立即命人拿去长条凳,搬过来一张圈椅给秦宓坐下。
秦王见她如此傲慢:“人呢?还不赶紧拖出去!”
“谁敢?”秦宓这时开口说了第一句。
刚要上来拿人的两个侍卫一听这话又瑟瑟缩缩的回去了。
秦王怒道:“贱婢冒犯本王,罪责致死!”
秦宓冷笑道:“哪里冒犯?”
“孤乃秦王!”言外之意是她竟然让本王给你行礼?
秦宓脸上的冷笑未减:“本宫乃先帝钦封清河公主!”
秦王瞪大两只眼睛,怒视着秦宓,半晌没说出话来。
大封有制,皇帝钦封的皇子公主爵位俸禄领地要高于诸侯王。秦宓看着处在这么一个不上不下的秦王,末了摆摆手道:“罢了,你是本宫的生父,虽然要拜我但我也不准备喊你一声父王。便两两相抵了吧。”
秦羽一听,表情像是受了折辱般。自然了,作为一个父亲得不到女儿的尊重,大庭广众之下居然要他拜她,不仅如此,她还声称不再认他为父亲,还拿着两两相抵这样的话施恩于他。
这不是折辱是什么?
可不等他再多想下去,只见秦宓修长的指节敲打了下桌面问道:“秦宜呢?怎么不来见我?”
秦王身后的人都不敢上前回话,秦宓于是吩咐素月道:“你去叫她。”
“等等!”秦王出声制止了刚要上楼的素月道:“宜儿已经睡下了,夜里冷,就不要折腾她了。”
不说还好,一说秦宓当即便红了眼眶。只见她面目狰狞,是她自从进到这驿馆以来最骇人的神色,她紧紧盯着秦王诘声问道:“你也知道这夜冷,却怎么不知道我从城里出来走了十里路是折腾我呢?”她不禁气的一掌拍在了桌子上,严词命令素月道:“去请二郡主!今天,高低得让她过来见我!”
素月在驿馆人员的指引下一路走到了秦宜的门口,敲了三声没有应答,便推门而入。
一推门,便与秦宜和几个嬷嬷们撞了个脸贴脸。原来秦宜一直躲在门后不出声听着楼下的动静。
见素月直接闯进来,嬷嬷们上前刚要斥责,被素月直接一把挥开,直朝着秦宜福了福身道:“二郡主,公主有请。”
秦宜一看素月势大压人,没办法只能随她下楼。
她对那个姐姐有些印象,总是穿着一身旧衣服,干干瘦瘦的。不想刚出了房门看见了楼下堂中坐着的秦宓,满脸惊讶。
秦宜倒还乖巧,在嬷嬷的指引下依制行了礼。秦宓这才挥退了众人,只留了心腹伺候。
馆长亲自沏了茶端上来,秦宓拿起盖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茶碗中漂浮的两粒茶叶,眼也不抬地问道:“这么冷的夜,叫我过来做什么?若是有事便直说,我还要回去睡觉,明早还要上朝。”
本是十分正常的也十分正当的理由,却不知怎么听在秦羽耳中却那么刺耳。他强压下心里那份酸意,道:“你应该也知道我们此番前来是为了谢将军与宜儿的婚事。你作为长姐,又身居高位,你同陛下说说,令那谢文雍休了元妻。”
秦宓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她好笑的在秦羽和秦宜的面上来回逡巡,道:“我可不管。”
“你!”秦羽被秦宓这么随口拒绝差点又拍案而起,思及如今秦宓之高位,以及不忍看最心爱的女儿嫁过去做个平妻。只好堪堪忍下,又换了一副柔声道:“宓儿,别这样说话。你以前是最乖巧的不是吗?你最像你的母亲了,阿瓷当年……”
“别-提-她-的-名-字!”秦宓突然打断他恶心做作的话,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道。
秦宓气的胸腔剧烈起伏,年纪尚小的秦宜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只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秦宓瞬间暴怒,只见她拍案而起直指秦羽道:“怎么?你当年为了王位做下的恶心事如今还要我去再帮你做一次?停妻另娶,还真是亘古不变的一记妙招啊!不过就是再娶一个女人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呢?至于那个被弃掉的女人,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你放肆!”啪的一声,秦王在秦宓脸上甩下了一记耳光。
秦宓诘问秦王的姿势甚至都没有变化,她的脸上除了那个鲜红的巴掌印以外,连神情都丝毫不变。这记耳光意料之中。
素水在一旁急道:“你,你敢打当朝公主?”
“我自己的女儿我打了怎么了?”秦羽反驳道。、
秦宓收回一直前倾质问的姿势,手指轻轻抚上左脸上那片**辣的痛,笑道:“怎么了?你明天就会知道打了我会怎么了!”
说完秦宓下令起驾回府。旁的话一句也无。
这夜秦羽一夜未眠。第二天内廷召他携女觐见,他一路上忐忐忑忑。到了御前果然,皇帝连正眼都没瞧他。只简单问了些近年来的农户收成,边境是否安定之类寻常问题。秦国封地不大,又非险要之地,一向在诸侯国中不是很要紧,秦羽以为就是寻常问问,却没想到眼见着就要问完谢恩了,皇帝突然抬眼瞅了他一眼道:“朕听闻,你昨晚把清河公主叫去了城外驿馆,可是有什么事?”
秦羽治国一向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没什么大志向,只想守好秦国这一亩三分地,外面的事挨不着自己不打听。所以他只知道秦宓在朝中被封了公主,却不知道先皇在时是多么宠爱,当今圣上又是多么倚重。所以被皇帝这么一问,倒有些给他问懵了。
只听他支支吾吾的答道:“臣,臣想着到了上焱,多年未见长女,便想着见一面。”
皇帝听了这回答轻笑出声,而秦羽却低着头不敢看。只听皇帝又问道:“朕怎么听说是你要秦宓来跟朕说说,让朕下旨命车骑将军休妻?秦宓不允,你还打了她一耳光?”
“这……没有的事!请陛下不要听信小人谗言。”秦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言辞恳切的回道。
萧品欢这时收了笑容,道:“朕劝你想好了之后再回答。这件事有几人知道,又有几人能上报与朕知道。你所构陷的‘小人’又是指谁,你最好想明白了再答朕。”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