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恩故作惊讶问:“李施主舍不得啊?你是知道小僧我的性情的,最是怜香惜玉,李少侠这般秀色可餐,我定会捧在手上小心爱护着。”
李怀素闻言冷笑,他何止知道施恩的性情,更是知道施恩那些手段的,花样百出、层出不穷,任你如何三贞九烈,到了他手中一样乖得同条狗似的。
指望一个邪教头子怜香惜玉,那还真是指望错了人。不过李素如今饮下自己的血,倒不至于真被施恩玩死。
虽知道施恩使的乃是激将之法,李怀素也只事不关己道:“他的生死与我无关,请君自便。”
施恩闻言朝他打了个佛号:“善哉善哉。”
两人三言两语,便定下了李善的去向,却丝毫没有过问当事人的打算。
李善此刻因方才与李怀素一战,经脉寸断、重伤不起,便是勉强起身,也如何逃不出魔族左右护法的手掌心,只得认命。
李怀素只是沉默地看了李善一眼,俯身摘去铜铃,两人目光交汇一瞬,李怀素只头也不回地离开。
施恩缓步上前,虽见李善浑身血污,却也不嫌弃,将他横腰抱起,亲昵地揽在怀中。李善动弹不得,只得将头枕在他的胸前,沉默几秒才问:“法师打算如何处置我?”
施恩见李善主动与自己搭话,心情颇好地解释道:“小僧可不是李施主那般弑杀暴虐之人,贪痴嗔三毒,小僧占的是贪这一毒,正所谓食色性也,少侠倒是极和小僧与伽楼罗的‘胃口’。”
李善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从前便听说过法师的名字,虽无渡海为正派所不容,但法师行走人间界,确是救下了蜀地许多灾民性命。”
施恩闻言垂首望向李善,指尖钳住李善下颚,语气仍然带笑,意有所指道:“怎么,少侠这是想说些软和话讨好小僧?只怕是用错了地方,还是留着些力气稍后再讨好吧。”
李善勉强仰起头与他对视:“我只是觉得,与你尚有商谈的余地,你能否放我离开。”
施恩挑眉微笑道:“这你倒是说对了,我这人啊,最是心软了。只是你如今这样,崔巍剑阁只怕也已经回不去了,李怀素又将你舍了小僧,你指望谁能来救你呢?”他语气虽然轻佻,但却最清楚李善的痛处。
李善沉默几秒才道:“我不用等谁来救。”
施恩点点头:“这样啊——放你离开也不是不行,但既落在我手中,也不能白白就让你走了,你打算给小僧开个什么条件?”
这却叫李善犯了难,他平日里不大与人打交道,这种协商的事情大多都是周慈华、李怀素代劳,刚才能挤出那么一段话来,已经是很难为他了。
施恩倒不打算难为他,反而饶有兴致道:“我们来打个赌吧,若你赌赢,小僧便放你离开。”
李善缓缓抬起眼睛,只听施恩继续道:“附近有一丰泽村,正处魔界与人间界交汇之处,常受魔族骚扰,小僧听闻少侠曾行至此处,救下镇上百余人性命。可惜天灾**,这些年蜀地并不太平,大灾大疫,丰泽村也遭此祸患,镇上十室九空、危在旦夕,那人间帝王贪图享乐,自然顾不上这天高地远,这次你可愿再救?”
李善听到曾经救下的镇子沦为一片人间炼狱,十分不忍:“自然愿意,只是我只知舞刀弄剑,从未学习过医术,只怕没有法子救人。”
施恩笑道:“这不打紧,小僧便略通医术呀!”
何止会医术,还会教人普度众生呢。
李善听到此处,心中忽然生出几分不安来:“那你打算……赌什么?”
施恩极畅快地扬眉,用手点了点李善的脸颊:“便赌他们,会不会踩着昔日救命恩人的尸体求苟活?”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死亡的阴影日夜笼罩在丰泽村的上空。镇上百姓不敢出户,方寸小镇一片死寂。
然而今日却有些不同,一缕微薄的阳光穿透云层,洒在这满布云翳的疫镇之上。原本寂静无声的青石路上,传来金属饰物碰撞的声响——玎玲、玎玲。
藏身屋内的人们侧耳倾听,因大雾弥漫,看不清外面的情形,心中惊异不已。
“是有人来救我们了吗?”
“是朝廷的人来了吗?”
出去也是死,在屋里待着也是死,倒不如出去寻一线生机。
丰泽村的村民们互相搀扶着,从屋内走出,脸上满是憔悴与病痛折磨后的痕迹。他们拼着身上最后一丝力气,循着声音的方向汇聚而去。
众人最终来到了镇上那座早已荒废多时的破庙前,眼中明显露出失望与绝望之色。破庙早已荒废多年,残破的屋顶透着凄凉,被推倒的佛像静静躺在地上,慈悲的眼睛仿佛是盲目。
这求神拜佛之事,在疫病开始蔓延之时便已费力做过,若是果真有用,天菩萨又怎会眼睁睁看着丰泽村的百姓一家家死去?
正此时,一道高大的身影从灰雾中缓步走出。
那人身穿月白僧袍,手中撑着一柄鎏金锡杖,六环相撞,发出玎玲的响声。虽是和尚装扮,却是长发如瀑,面目俊美。
人群中有人立即认出了来人身份,跪下伏首拜道:“施恩法师!求您救救大家啊!”
有妇人朝着施恩的方向,高高举起手中婴孩,恨不能以自己的性命代替孩儿去死。
施恩借“净世莲宗”教主之名行走人间。净世莲宗在蜀地颇有势力,不少人虽并不信佛,却也听过些净世莲宗的传教。
尤其是在这些饱受饥饿、战争与疾病折磨的愚民之中,净世莲宗更有着救世的盛名。
村民们见此情形,不管有没有听过施恩的大名,也都纷纷跟着叩首跪拜起来。蜀地疫病之严峻,连朝廷的人都不敢接手,这位施恩法师却丝毫不惧,得见其功力深厚。
谁知施恩却道:“此乃天罚,小僧不过一芥方外之人,如何救得了你们?”
村民们闻言,绝望到了极点,顿时都呜咽嚎哭起来:“竟是天罚!”
望着眼前景象,施恩神色丝毫不变,只是抬起锡杖一点,村民们骤然感到一股威压,顿时都噤了声。只听施恩继续道:“若果真是无解死局,小僧也不会特意前来。”
人到了绝望之际,果真是什么话都敢相信,哪怕其中有人心中升腾出一丝怪异一样,但还是选择了那盲目的“虔诚”,生怕这虔诚中有一丝疑惑,便被排除在了救赎以外。村民惊喜道:“法师所言,是我们还有一线生机?还请法师为我们指明生路。”
施恩微微笑道:“你们可听说过菩萨肉?”
村民们的眼睛中像是烧起了一团荒野里的火焰,可当他们抬起眼睛是,他们互相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令人生惧的**。
菩萨肉的传闻,便发生在离丰泽村不远的灵鹫村。蜀地久经战火、民不聊生,又有旱灾水患不止,饥荒比时疫爆发得更早,灵鹫村却出了个“凡身菩萨”。这凡身菩萨原是村里一个寻常村妇,一日却忽说自己得了天授,只要村民们吃了她的血肉,便可登仙台享极乐,不必再忍受凡世的饥饿痛苦,而她自己也可以渡劫得道,跳脱轮回。
虽然那时饥荒蔓延,人们却还勉强维护着良知道德,那村妇的话仿佛是破开一道枷锁,将村民心底那些兽性都激发出来——她是自愿舍身救我们的,又为什么不呢?
灵鹫村的村民们最终如何,谁也不知,有人曾去灵鹫村探查一番,却不曾寻见村人的尸骨,大约果然如传闻所说,登仙台享极乐去了罢。
可丰泽村的村民们,并没有一人有那样的“顿悟”啊!谁会是那灵犀一点,被天授的肉身菩萨?若是天道选中了我的孩子,我的亲人,我的友人……
有人想到此处,不禁齿冷,不敢再细想下去。脸上也露出了恍惑的神色,稍稍缩起脖子,后退几步。
施恩却抬起手,向着破庙指去,黑洞的庙门像是一张饕餮大口,众人的目光都随之望去。只听施恩极温柔道:“祂就在里面。”
“菩萨不忍见你们忍受天罚之苦,愿为众生承受一切苦难,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救下全镇性命。只要食其肉饮其血,你们便不必再受病痛之苦,亲人分离之痛,助你们走向解脱之路。”
众人纷纷点头,口中应和,眼珠子僵硬地滚动,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喜悦神情,他们心中早已被时疫与死亡折磨得麻木,如今终于能得一线生机。
心中却也都浮现出一丝不用对相熟的邻里下手的如释重负。
人们像是获得了一种澄然纯洁的力量,朝着破庙的方向涌去,便是连原本几乎病得不能起身,被家人抬来的村民,也回光返照般地站起身体,踉跄着往前走去。
而施恩早已不见了踪影。
破庙的门再次被推开,村民们鱼贯而入,便看见原本应当安置神像的莲台上,安静地坐着一个白色的身形,隔着影影绰绰的帘幕,看不清那人的形容。
但一众村民们却都仿佛如同见了什么神迹一般,被强烈的情绪震慑住,有一瞬间想要往破庙外逃去,最终纷纷跪倒在地,叩首不止。
“菩萨慈悲,救救我们吧!”
“求菩萨显灵,救救丰泽村!”
李善只是安静地听着。他全身经脉寸断,根本无法动弹,又被施恩封住声音,无法出言提醒这不过是施恩一个恶作剧。一缕破云的日光从屋檐的破洞中漏了进来,落在李善的脸上。李善被那日光蛰得刺目,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村民们起身围拢上去,有胆大的率先撩开了垂帘,便能看清莲台上的并非什么神迹,而只是个青年人。
青年披着一件白色的长袍,用金线绣着莲花纹样,颈间垂下一串华贵的璎珞。头上盖着一层白色薄纱,看不清面容。他一动不动地坐在莲台之上,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古风小僧施恩:善哉善哉,我应在江湖悠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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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锁骨观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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