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州数月大旱,骄阳炙烤大地,微风掀起层层热浪,吹拂过枯草,发出飒飒的声响。
即便是深夜,热度也不减分毫,万籁俱寂,只有半死不活的蝉鸣增添几分生气。
陆言青此时正在逃命。
她骑着自己心爱的小白马,正狂奔在陕州的官路上。
因跑得太快,陆言青被风沙吹得有些睁不开眼,屁股也被颠得生疼,而身后追着她的官兵还在不停地叫喊着。
“小娘子止步,我们并无恶意。只要你交出手里的账本,我们便送你回家!”
“你们当我是傻的吗!”陆言青很想骂人。
她方才回家就看见这几个人在她家里,商量着要如何灭她的口,现在居然还敢说送她回家?
陆言青是一个月前穿来的,想起这一个月的遭遇,那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穿到古代已经够心酸了,而她还碰到了旱灾,原身就是在旱灾被饿死的。
这让陆言青怎么受得了,想到前世吃的火锅奶茶麻辣烫,陆言青就委屈得想哭。
她一个月都没吃饱了呀!而这几个人!居然还要杀她灭口!
还有她前段时间拜的老师恐怕也已经遭遇不测,不然这几个人也找不到她。
陆言青越想越气,突然她听到呼啸的风声中,掺杂了突兀的异响。
她心下有了猜测,向后看去果然看见一根箭矢极速飞来,已经快要射到她的胸口处。
陆言青敛眸沉下呼吸,迅速调整姿势,手臂一夹将那支箭夹在腋下,身子一歪向下倒去。
“啊!”
那几个官兵只听一声惨叫,随后看见陆言青便坠下马来,滚在路边一动不动。
他们连忙勒马停在不远处,持刀围在陆言青身边。
其中一人看了看,为难道:“该不会是死了吧?那账本怎么办?”
伍长脸色微沉,瞥他一眼道:“啰嗦。怎么可能死那么快,应该是摔晕了。”
“况且她只是一孤女,家里已经被我们搜了个遍,还能放在哪里?账本肯定在她身上。”
他用刀尖指着陆言青:“给我搜。”
那官兵应是,蹲下时顺手将佩刀放在地上。
虽然这小娘子挺能跑的,但毕竟是个瘦弱女子,还中了箭,没什么好警惕的。
他这么想着,伸手想把人翻过来,嘴里还念叨着:“只能怪你运气不好,偏要接那账本掺和进来。”
“别废话了!快点搜!”“是!”
就在他指尖触碰在女子瘦弱的肩膀时,她却是猛地抬头,冲着他的眼睛就是一拳。
那官兵“哎呦”一声,眼冒金星地向后倒去,旁人连忙举刀砍去。
但比刀更快的是陆言青的弩箭。
“嗖嗖”几声,陆言青手上的弩箭全射在了那几个官兵身上,又向旁一扑,躲开砍向她的刀。
五人七扭八歪地发出惨叫,伍长捂住受伤的大腿,大声吼道。
“快抓住她!”
其他四人只能忍着疼痛,拔刀和陆言青对峙。
但是僵持片刻,他们中箭的位置却是逐渐麻木,连疼痛都消失不见,倒像是中毒了。
其中一人反应过来,提醒道:“大家小心!这箭有毒!”
“恭喜你,答对了。”
趁他们慌神,陆言青立即暴起,人影一闪,就到了一名官兵面前,一个擒拿将他胳膊拧断。
又侧身闪过向她砍来的刀锋,抓住那人手腕向后拉扭,紧接着抬脚踢在下方。
不出一刻钟,五名官兵全部躺在地上哀嚎。
把这几人全部捆在一起后,陆言青拍拍手,看着自己的成果,满意道:“看来身手没有退步太多。”
但随即她又苦着脸,摸摸自己瘪瘪的肚子,叹了口气:“本来就没吃多少,活动一下又饿了。”
那伍长见了,连忙道:“这位姑娘,你若是交出账本,我保证你会吃香的喝辣的。”
“就你?还保证?”陆言青很是不屑。
“你自己都性命难保,还在这跟我画大饼。”
伍长有些恼羞成怒:“臭丫头!别不知好歹!别以为有人能救你,骆安白已经被我们大人给杀了,你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陆言青沉默地盯着他们看,把那几人盯得头皮发麻,过了一会她才道。
“我只知道抓不住我你们都要死。这就足够了,也算给我老师报仇了。”
伍长被她噎住,旁边几人看他眼神更是充满怨念,很像在说:您会不会说话?
陆言青也不管他们的眉眼官司,把他们往路上拖,途中不停地吐槽。
“陕州的百姓都饿得皮包骨了,你们居然还这么重。”
等把他们放在路中央后,陆言青将他们身上的银钱、佩刀和路引都搜刮干净,转身吹了声口哨,骑马就要离开。
伍长仰起头,纳闷道:“你不杀我们吗?”
陆言青很是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她指了指自己:“我看上去不像纯良百姓吗?”
伍长回想刚才他们被果断撂倒的场景,很想说你到底哪里像,但求生欲制止了他。
陆言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从伍长的视角竟然看出她面上有几分怜悯,但转瞬即逝。
“我不会杀你们,不出意外明早你们就会获救。但如果出了意外,那只能怪你们运气不好了。”
陆言青扯着缰绳,让马朝向京城的方向,她想起:“对了。”
她回头看:“我劝你们最好不要再错下去,陕州的事情败露,不管你们大人的结果如何,你们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伍长脸色沉重,问道:“那你呢,你为什么偏要拿着那账本?”
陆言青想起昨日老师将账本托付给她的场景,突然笑了。
她说:“我乐意。”
说完,双腿一夹,向着京城而去。
被留在原地的几个官兵看着她的背影久久不语。
过了许久,其中一人问:“老大,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伍长道:“还能怎么办?回去就是个死,继续追,我们也去京城。”
“还追啊?”那官兵有点不乐意,“老大,我觉得我们打不过她。”
“谁说要杀她了?”伍长没好气道,“我说的是追上去看看,如果有机会就自首,不然咱们家里人……”
“总之,不能回去,先追过去看看。”
—
几日后,陆言青牵着白马站在京城外,只远远看着便感受到京城的繁华。
向城门看去,来往皆是身着绸缎的富商豪客,腰佩金玉的公子贵女,马车货物亦是络绎不绝。
脂粉香花草香从城内徐徐飘来,从城墙上方可看见士兵铠甲的灿金光辉,和建筑流光溢彩的琉璃顶。
这里的一切好像都是金石所制,连天空仿佛都要流下蜜汁来。
“还真是盛世啊。”
陆言青抽出怀中的路引,这个时代想要进城必须得有官府开的证明,这个路引还是老师连着账本一起交给她的。
希望老师不要坑她。
半个时辰后,陆言青在京城内疯狂逃窜,她身后追着两个看守城门的门军。
“站住!不要跑!”
周围的百姓见到这形势,都识趣地退到路边,交头接耳地看着他们一前一后地追来跑去。
在即将绕着一条街跑三个来回后,陆言青在心中大喊:老师你真的太坑了!为什么这么诚实,非要写她是陕州来的啊!
她有想过进城困难,但是那两个门军一见她是陕州来的就要抓她。
而且她本应该是天天追着别人跑的,结果现在天天被人追!
现在怎么办?陆言青的脑袋疯狂想着办法,双眼扫着周围,周围的百姓皆是离她远远的。
连一些世家公子都站得十分远,像在看什么热闹一般,一会给她加油,一会给后面的门军加油。
再拖下去,恐怕就有官兵过来抓她了。
就在这时,陆言青看见一身穿黑衣的世家公子从旁边的巷子里走出。
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脚下用力一蹬,向着对方扑过去,同时凄惨大喊:“公子!救命啊!”
那人听见抬头望向她,露出昳丽俊美到几近锋利的脸,他年纪不大,也就十七八。
墨色长发被红色的发绳束成高马尾,身着一袭黑色束袖衣裳,皮肤雪白,冰冷凌厉,宛如利刃。
少年薄唇轻挑,脸上带笑,却难掩眉眼的恣意桀骜,一双含情桃花目,左侧眼尾点着一颗泪痣,额前碎发落在脸侧,说不出的风流潇洒。
见她扑过来,他有些错愕地微微睁大眼睛,身体微动就要闪躲,但在看到她身后穷凶极恶的两个门军后,他又硬生生止住,任由她扑到自己身上。
然后这一扑,陆言青就扑到了少年的胸膛上,脸挤在上面,软弹的触感,让她本来被少年的脸给惊艳到的脑袋瞬间空白。
一时之间两人都僵住了。
后面本来追着喊的两个门军也缓缓站住,站在不远处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
周围的百姓也呆住,只剩下夏日的熏风在徐徐吹着,吹着少年的发,发尾扫着陆言青的脸颊,痒痒的,仿佛痒到心底。
僵持片刻,谢翎本来护在陆言青后背的手挪开,按在她肩上轻推。
“你还要抱到什么时候?”
他语气不耐,却是丝毫没有用力,倒像是怕弄伤她似的,甚至陆言青还眼尖地发现少年的耳根逐渐染上点红色,她要是再不松手,估计脸都要红了。
陆言青松手后退轻咳一声,道:“抱歉呐,小女子乡下人,没见过公子这般神仙人物。”
谢翎似是被她这话给气得笑出来,嘲讽道:“现在见过了?”
陆言青一本正经地回道:“见过了,甚好甚好。”
他们无视了其他人,但那两个门军却还没忘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两人见谢翎的衣裳华贵,但容貌却陌生得很,便收敛几分,上前拱手问道。
“这位公子能否将那姑娘交出?”
陆言青刚要装可怜,还没挤出眼泪就手腕一紧,被那黑衣少年给拉到身后护住。
她看着少年的背影,心想:没想到看上去冷冰冰的,却这么心软好骗。
而心软的谢翎面对着那两个门军,却是露出讽刺的冷笑,微微抬起下巴,双眸微垂俯视两人。
冰冷凌厉的气势一直压着两人,让两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呵。”他轻笑声,玩味地注视着他们,“我不过十年没回京,如今就连你们这些无名小卒也敢来质问我?”
听见这话,本来就被震慑住的两人连声道歉,然后才问:“不知公子是……?”
谢翎弹了下腰间刻着“谢”字的牌子:“小爷姓谢。”
“原来是谢小将军!”两个门军这才恍然,这应当就是谢家的谢翎了。
只是大家虽是给面子地叫他一声将军,但其实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也就是有个好爹,才能有个一官半职的。
听说前些日子,谢大将军遇害,这谢小将军居然还闹到圣上面前。要是再闹下去,谢家恐怕……
他们心里看不起谢翎,但不敢表现出来,就又是道歉几声。
谢翎问:“她所犯何罪?”
门军恭敬回道:“路引有些问题。”
陆言青从谢翎背后冒出头来,手里举着路引,大声道:“公子明查!我的路引没有任何问题,是他们一见我是陕州来的,就要把我抓走。”
谢翎接过路引大略看过,目光不善地盯着那两人,问道:“这就是你们所说的有问题?还是说我年纪轻轻的就老眼昏花,看不见你们说的问题在哪?”
两人噎住,只能不断点头赔笑,稍微年长那个门军一边看着谢翎脸色,一边道。
“小将军莫怪,下官也是奉命行事,小将军不知这陕州前些日子大旱,有些刁民趁机跑来京城说是寻亲,但谁不知他们那点心思,下官也是怕扰了贵人们的安宁。”
这话说完,陆言青立即抬头去看少年的表情,却只看见他依旧笑着,完全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谢翎垂眸遮掩情绪,右手握住腰间长剑,笑容张扬恣意,随意地仿佛根本不把他们给放在眼里。
“我才不管什么陕州不陕州的,但下次再让我遇见你们做出这等欺男霸女之事,就别怪我的剑不长眼睛了!”
“谢小将军!”那人还要争辩,却听一声清越剑鸣响起。
没人看得清谢翎是如何出剑,只见银星闪过,眨眼间那门军颈上便贴上冰凉的剑刃。
谢翎歪头笑着,似是不明白地问道:“还有事吗?”
那门军僵着,生怕谢翎手一哆嗦,就帮他抹了脖,声音哆嗦着说:“没,没事了。谢小将军您请。”
谢翎抬手将剑插回剑鞘,转身扬眉示意陆言青跟上,两人大摇大摆地离开,根本没人敢上去再阻拦。
谢翎带着陆言青走到没人的小巷子里才停下。
陆言青见他似是想要说什么,就主动道:“多谢公子相救,今日恩情我一定会记住的。”
谢翎有些意外地问:“不需要我帮你吗?”
“不需要,公子能帮我摆脱他们,我就已经很感激了。”
陆言青摇摇头,她现在处境危险,虽然这个姓谢的少年身份不凡,但她也不想给他带来麻烦。
她跑到巷子口,在离开时向着少年喊道:“下次再见面,一定要告诉我你的名字!记住了,我叫陆言青!”
“陆言青吗?”谢翎看着她消失在人群中,转身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我会记住的,但我们恐怕没办法再见第二面了。”
次日,晨光微露,京兆府前沉寂十几年的鸣冤鼓再次响彻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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