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不住赵玉汝的强烈要求,赵简还是出门托人给乡下本家的人带了个口信,说是赵简的女儿明日订婚,请他们前来观礼。
要说起赵玉汝五伯那一家子,还真是让人不知从何说起。
单说五伯这个辈分,其实就有点名不副实,他们家男人并不是赵简的同胞亲兄弟,连同一个祖父都不是,真要细究起来,是同一个曾祖父还是同一个曾曾祖父来着,赵玉汝也理不清楚。
但这不妨碍那一家子觉得自家和赵简一家关系极亲极近,具体怎么个亲近法,那就是他们一家觉得,赵简哪天要是死了,这一屋子家当,都应该是他们家的,这种**裸的想法在多年前赵简的两个儿子全都早夭之后就有了,又在前几年五伯一家的好大孙出生以后更为明显。
对于这种想法,赵简不发一言,一方面是不认同,另一方面是无可奈何。
因为如果赵简死的早,他们还真有可能做得到。
赵玉汝是绝不想让这种事发生的。
话说赵简一家,如今虽然落魄,往上翻几代还真是阔过。
赵家原是这丹阳县萍柯乡人士,家里几百亩地,在乡下有房屋宅院,耕读传家,在当地也算一个有名望的人家,日子好不快活。
大约是赵玉汝曾祖父那一代,赵家祖坟冒青烟,还真中了一个秀才,当时的赵老太爷大喜过望,觉得一家子在这乡下待着,恐怕耽误了这个儿子的前程,便一力做主,要在丹阳县城里盖房子,全家进城。
盖的便是如今赵简一家住的这所房子,当时盖的是临街一座楼,往后三进院子,左右还有跨院,后带一个小花园,不说是雕梁画栋,也算是处处精巧,一大家子欢欢喜喜住进来,以为这就是家族兴旺发达的开始。
事实证明,这不是开始,这几乎就是赵家的结束了。
中秀才的这位爷,进城之后没有好好钻研学问,反而是被城里的花花世界迷晕了眼。也是,从前虽然是乡里的大户,但乡下哪有城里好玩,夜一黑就不敢出门,生怕豺狼出没,不在家里读书还能干什么。
进了城可就不一样了,这里夜间有夜间的热闹,呼朋引伴,混迹在青楼楚馆、酒坊赌场之间,把家里的端庄嫡妻抛在一边,和两个买来的女子厮混,不上一二年,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老太爷勃然大怒,要动家法,一顿好打,然后,这位爷两腿一伸,嘎嘣死了。
老太爷中年丧子,悲痛欲绝。这还不算完,自从这位爷没了的消息传出,人还没下葬,各大赌坊妓院纷纷前来,拿着签了字盖了戳的借条,向老太爷要债,这都是那位爷生前欠下的,债主堵门,连人都不能进出。
之前买的两个女子见此情景,一合计,把家里的现银子、首饰一偷,在一个夜里跑了,从此杳无音信。
没办法,还得还债,于是卖了些房,又卖了些地,总算把这个窟窿堵上了,办完这事,老太爷也学他儿子,两腿一伸,死了。
至此,赵家这一房只剩下先前那位爷的寡妻和一个几岁大的孩子。乡下的同族们见此情景,一个个露出豺狼本性,占乡下的老宅,占乡下的地,就欺负一个寡妇幼子不敢和他们争执。
寡妇确实不敢,如今她和儿子还喘气,那些人也只敢一点点偷偷地占,争执起来,万一他们让自己的这个孩子没了,那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她赶出去了。毕竟几岁大的孩子太容易发生意外。她也不敢回乡下去住,这等于是拿着一块肉,在同族嘴边诱惑他们,人家一张嘴,说吃也就吃了。
万幸,孩子终究是长大了,他收拢了所剩不多的家产,自己一生辛劳,终于还是勉强让赵家的生活走上了正轨。
这孩子便是赵玉汝的祖父,赵玉汝没见过这个祖父,他在替儿子赵简娶了乌秀才的女儿乌丹为妻之后不久,便过世了。
赵简没有继承他祖父的混账习性,中秀才之后仍旧是刻苦读书,只是中举人……唉,不知道有没有指望。
如今,赵简一家仅剩的家产也就是县城里住的这座旧房子,两个小院三排屋子,老宅其余的部分,早就不属于赵家,再加上乡下的二十亩上好水田。
就是这点东西,让五伯一家日夜惦记,巴不得赵简早点咽气,他们好把乌丹和赵玉汝扫地出门,学他们的老一辈那样,鸠占鹊巢。
但是这样的美梦有一个前提,赵玉汝的夫婿得是一个好惹的。
什么叫好惹的,既不能有人脉权力惩罚管制他们,也不能有力量直接打上门去。
只不过这次,五伯的美梦要泡汤了。
赵玉汝在心里理顺了这里头逻辑,她可不预备再让那些人再占自家便宜,不光这些别想占,以前占的那些,还得给我吐出来。
夜里的空气中满是草纸爆竹燃烧过后的烟火味,不知不觉,七月十五过了。
十六这日一早,天还没亮,赵玉汝就被噼里啪啦声震如雷的敲门声吵醒了,来人一边敲门一边大喊:“开门!开门!快开门!两个老货……猪一般,装死呢!快开门——”
赵玉汝一听这动静,她知道谁来了。还能是谁?五伯一家呗!真是无利不起早啊,天还没亮就来了,要知道萍柯乡虽然是离县城比较近的乡镇,往来也有几十里路呢,赵简昨天下午才托人带话,今天天没亮就上门了,这怕不是刚收到消息就出门了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五婶子成婚呢。
赵玉汝听见了声音,但是她不急,自己家大门别的不说,还是挺结实的,当初盖房子用的可是好木头,不怕他们拍,她慢条斯理地穿衣服起身。
穿戴完毕,赵玉汝轻轻打开了父母卧房的门,把角落里的夜香桶拿走了。
想想等会要送什么给五伯一家,心里还有点小激动,这可不是赵玉汝提前打算好的,毕竟谁能想到他门这么早来呢!赵玉汝是个热心人,来都来了,总不能让他们白来吧!
话说赵五伯一家子,这回可是全员出动,五伯、五婶、儿子赵继宗、媳妇外加几岁的小孙子狗儿,一家子五口人都来了。
他们敲了半天门,见没人理,开始拿脚踹,嘴里骂道:“老匹夫,什么东西,仗着有钱,不把我这个哥哥放眼里,绝户门,妈的,活该死儿子,早晚有一天这是老子的……”
他家媳妇显得有些拘谨,捏捏丈夫赵继宗的袖子,小声说:“要不我还是回去吧,我们乡下也没个拖家带口上人家家里做客的礼,怪不像样的。”
她丈夫赵继宗一听,脸板的死硬,拿拳头往老婆背后重重一锤,骂道:“没出息的贼婆娘,这家当到底都是老子的,想来就来,谁还跟他做客,再有一句,我打死你!”
五婶听见,心中快意,她揽过孙子,冲赵继宗道:“狠狠的打,臭婆娘,就该打,以为生了个儿子,想爬到婆婆头上来了,瞧瞧,有人向着你没,哼!”
五婶怀里那孩子被奶奶抱着,见亲娘挨打,半点没反应,也学他奶奶说:“打,狠狠的打!该打!”说完笑嘻嘻扑在奶奶怀里。
五婶感叹:“奶奶的好大孙,咱们赵家的好大孙,瞧瞧这大房子,以后都是你的。”
媳妇挨了一拳,后背吃痛,也不敢还嘴,默默地流泪。
五伯骂的声大,一家子打媳妇的声也大,吵的赵简家隔壁的小孩直哭,孩子娘和爹起来哄,孩子奶奶可不是好欺负的,窗子一打开,哗啦啦一盆水泼下来,张口回骂:“老爬狗,家里死了人来报丧呐!讨饭你还起这么早,讨狗食吃呢!还你家的房子,想屁吃,下辈子吧!”
五伯一家不防,被当头泼了个正着,一大盆水结结实实全泼在五伯头上,他大手往脸上一抹,心里生草,好臭,这什么水?
隔壁孩子奶奶听见五伯大叫的声音,就知道泼中了,冲他们大喊:“尝尝姑奶奶的洗脚水,给你们醒醒酒!”说完哈哈大笑起来,不管这一家了,转头去帮自家儿子媳妇哄孙子。
赵五伯一家半晚上没睡,又在赵简门口受了一肚子气,只能疯狂叫骂,只是再也没人理他,他骂了一会儿,脸涨的通红,终于是骂不动了。
他们父子二人就坐在赵家门口石阶上喘气歇息。
天也开始蒙蒙亮了,街上不少人家打开小门把自家夜香桶放在门口,等人来收。
正在这时,赵家临街的小楼二楼窗户嘎吱一声,一只手将窗户推开一个小缝,另一只手抱着夜香桶往下浇。
“哎呦呦!哎呦呦!”赵继宗大叫起来,“是尿,是尿,谁用尿浇老子,哎呦呦,老子的新衣服啊!”
他往头顶上看去,赵玉汝早把窗户一关,没影了。
肯定是赵家的人干的,小娘们,胆大包天,女人尿竟敢浇我一个堂堂男子汉。
他气得发抖,脱下鞋,往楼上一砸,臭鞋在窗棂上一磕,掉下来,在黑暗中扣在他老爹脸上。
赵五伯大骂他儿子:“臭小子,砸你老子我脸上了!”
这一番闹腾,折磨的一家子筋疲力尽。
“倒夜香——倒夜香——”
街那头传来人喊声,伴随着车轮辘辘声。
赵玉汝在楼上大笑,又有好戏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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