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住在县城里的人,每天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等人来收夜香,这一城人的吃喝拉撒,总不能随便乱倒吧,由此衍生出了一项业务,就是城里掏粪,运到乡下做肥料卖。

这事听起来辛苦,其实也不轻松,但据说赚的不少,有些粪头甚至会比乡下的地主还有钱。

对于城中百姓来说,别人收粪,他们不用给钱,但是也没钱挣,所以有人收就行,谁收对他们来说无所谓。这么一来,掏粪这活计就成了个无本的买卖,这么好的事谁不想干?那自然而然竞争也就激烈起来,这一条街凭啥归你?只能是拳头底下见真章,听见掏粪工大打出手虽不常见,但住的久了,还是时不时能听到的。至于官府管不管这事,只能说基本没听见管,小打小闹进不了县衙,就算是进了,粪头也能摆的平,左右都是皮肉伤,出人命的倒是没见过。

所以县里住的人都知道,大早上别去人家家门口鬼鬼祟祟,不然被掏粪的当成同行,那可是要挨一顿好打的。

赵五伯一家一向住在乡下,对此并不了解。

听见有人推车声、喊声,他们不明所以,赵五伯和赵继宗还伸长了脖子看,媳妇软弱,缩在一边。

没一会儿,那收夜香的老汉推车走近了,他狐疑地看着赵五伯和赵继宗,那两个一身尿骚味,看见有人打量,也畏畏缩缩起来,生怕让人看见自己这见鬼的丑样。

老汉有点不确定,先不管他们,转头去拿赵玉汝家的桶,一打开,空了——

再联想到那两人身上的味。

偷粪贼,两个偷粪贼。

他顿时火冒三丈,大踏步回板车上,抄起扁担,抡圆了一下拍在赵继宗屁股上,接着转过手又是一扁担拍在赵五伯老腰上。

“哎呦喂!”父子两个几乎是同时尖叫起来,“我的屁股!我的老腰喂!”

他们是看见老汉拿起扁担出手的,奈何太快根本防不过来,一个照面两人就被打倒在地。

老汉把他们打倒也不停手,冲上去就要再补几下,啪啪啪,又是几板子。一边打一边出生呵斥:“好大两个偷,敢抢你爷爷我的地盘,今天就把你打个稀巴烂。”

赵氏父子哪里见过这阵仗,手里又没个应手的家伙,一时间都是抱头鼠窜,边跑边求饶:“爷爷,爷爷,我们没偷,我们没偷,别打了,再打要打死人了。”

五婶和媳妇加上孙子狗儿,更是没见过这场景,也都东躲西藏,生怕自己也挨上一棍子。

“放屁,你们这偷粪贼我见多了,个个贼眉鼠眼,鬼鬼祟祟,看着人模狗样,没一个是好东西,今天饶了你,明天整条街都叫你偷干净了。”

赵继宗不愧为一个堂堂男子汉,一身肥肉都是虚胖,跑几步就大喘气,比他老爹还不如。

心知这样不是办法,保不齐真让人打死了,于是立马跪下,连磕几个响头,边哭边求饶:“爷爷,爷爷,再也不敢了,饶了我吧,饶了我这次吧?”

正在这时,赵玉汝把二楼窗户窗户一开,探出头来,好像是满脸惊讶地问:“呀!这是谁?怎么上我家偷粪来了?莫不是贼惦记我家这房,连我家的粪都不放过了吧?”

赵玉汝发出一连串的啧啧声:“真是世风日下呀!偷吃连马桶里的都吃,谁家有你们这吃相,听妹妹一句,太难看,慢点吃!”

说完,她忍不住地仰头大笑起来。

赵继宗和赵五伯满心怒火,心想要不是你这小婆娘泼我一身尿,我俩怎么会被人当成偷粪贼?小婆娘,都是你的诡计。

现在还装不认识我们?我是谁?我是兄弟,是咱们赵家的独苗。

但是现实容不得他们发脾气,掏粪工之间的可不是小打小闹,这可是饭碗之争,人家不打的他们肠子都吐出来才不会罢休。

两个老怂货只能向赵玉汝哭求:“好妹妹,我是你哥啊,替我们说说情吧,我们真没偷,真没偷,再打下去我们赵家就要后继无人了。你亲哥哥死了,总不能再盼着我这堂哥也去死吧,我可是咋们赵家的独苗啊!”

赵玉汝一听这话,立马手一指,说道:“好两个老贼,我盯你们好几天了,你们就是来偷粪的,大爷快打!”

话音才落才落,老伯袖子一卷,二话不说,当即开打。

赵五伯和儿子大惊失色,拔腿就跑,边跑边喊:“赵玉汝,你给我等着,小娘们,我不会放过你的!”

他们前面跑,老汉后面追,一扁担又要拍下来,又发出一连串的啊啊啊。

三人在你追我赶中跑远,赵玉汝知道他们还会回来的,但是不妨碍现在把他们轰走,免得坏事。

“你们还不走!”赵玉汝问楼下的五婶和他家媳妇孙子。

五婶满脸怒气,还是搂着她的宝贝孙,她张嘴想教训赵玉汝一早上的胡作非为。

还等等她说出口,赵玉汝双手作喇叭状:“这里还有三个小偷——”

“你你你!”五婶急的跺脚,左顾右盼,生怕哪里又冒出一个拿着扁担的老头,她撂下话:“算你狠,等着!”

然后着急忙慌地跑来了,剩个媳妇不知所措,抬头望望赵玉汝,赵玉汝冲她努努嘴,转头看看婆婆,都快跑没影了,于是快步去追婆婆去。

看见一行人暂时消失在眼前,赵玉汝略微定了定神,天亮了,今天有正事。

她下楼,去后院井里打了水,洗刷自家门前地面,又回后面卧房里,打开自己私房匣子,抓了一把铜钱,包了塞在掏粪老汉板车缝里。

这时乌丹赵简也起了,问赵玉汝早上是不是五伯一家在门前吵闹,赵玉汝实话实说了,不过把赵继宗那些有关于她哥哥的话隐下不提,这几个人为什么闹家里都知道,没必要把这伤人心的话再转述给父母。

乌丹和赵简听说五伯一家先后经历了隔壁老婆婆的洗脚水、自家黄汤以及老汉几扁担的轮番招呼,他们脸上都露出古怪的表情,然后越想越怪,最后忍不住哈哈大笑。

“活该!他们也有今天。”

送走瘟神,该忙正事了,今日楚家来下聘,正式定下赵玉汝和楚元珩的婚期,悬在老两口心里半辈子的石头总算是看见了那么一点平安落地的希望。

不一会儿,送菜的来了,活鸡活鸭鲜鱼一应俱全,还有一只猪后腿、半担各色蔬菜、五升瓜子花生,外加一升核桃,赵简和乌丹在门口收了,算清价钱,赵简预备拿银子结账,送菜伙计招手说不用,都是街坊,谁不知道赵相公的信用,左右过几日府上还是要用菜的,这次先记在账上,到时候一并结清即可。

伙计如此说话,赵简也不好拒绝,便坦然拱手拜谢,说劳烦,伙计帮忙把菜抬到厨房,便告辞了。

这算是一个不错的开始吧,赵玉汝心想。

“姐姐,我们来的迟了,没给姐姐姐夫帮上忙。”听声音,是赵玉汝舅舅来了。

赵玉汝的舅舅名叫乌玄,和乌丹一母同胞,都是原来丹阳县乌秀才的儿女,两人模样相近,性情也大差不差。

虽是一母同出,可惜乌玄没什么读书的天赋,能识得一些字,写写划划不成问题,但终究没有进学,吃不了读书人这碗饭,乌秀才心里可惜,也知道勉强不得,便放手让儿子自谋生路去了,只要求堂堂正正做人,不要坑蒙拐骗就行。

乌玄领了父亲的教诲,在本县一家酒馆的账房做了学徒,他人勤快也踏实,没多久就学有所成,掌柜对他也是多有夸赞,县门外一家茶酒馆许老板看见,就想聘他过去做账房,乌玄有些犹豫,他没什么大学识,在如今的酒馆里做事,受了掌柜不少恩惠,现在小有所得,立马就要改换门庭,这可说不过去。

不过掌柜是个大度人,乌玄还年轻,他店里的账房也正当壮年,把乌玄留下也是耽误了年轻人,况且那一家茶酒馆是开在县门外的,与他家不是竞争关系,彼此见面一向和气,没必要把一个新人捉着不放,让他去了。

这种念旧谦卑的态度也赢得了许老板的认可,乌玄在新馆里做事照样妥帖,日子一久,老板就生出一些别的想法。

原来这老板夫妻此生只得一个女儿,一直想给女儿寻一个妥贴的夫婿,相互扶持。见到乌玄,很是满意,就私下问了两个年轻人的意思,两人一听这话,都是一愣,抬眸看看对方,又瞬间转开,脸颊绯红一片。

乌玄没有回答,而是向老板告假,第二日,乌秀才带着妻子和儿子,叫人挑着一担礼物,约着一个媒人,上许老板家提亲来了。

成婚以后,乌玄照旧在店里做事,没有半点托大之意,新婚妻子许昌乐也改作妇人打扮,一同经营。

这几年许老板夫妻年老了,店里的生意渐渐都交给了女儿女婿,乌玄和妻子感情一贯和顺,育有两个孩子,男孩叫晓哥,女孩叫明姐,都只有几岁大,家里虽然不富裕,但也还算安稳。

乌玄带着妻子许昌乐和晓哥、明姐进门,一家四口都是红光满面。

乌丹和赵简都高兴,他们早就给乌玄送信说赵玉汝今日定亲,一定请舅舅舅妈来坐坐,赵简父母早亡,没有亲生的兄弟姐妹,同姓的几家以赵五伯为首都不是亲近的,后来岳父岳母也不在了,至亲骨肉也只剩下妻弟乌玄一家,如今一家齐聚,共赏好事,怎么不开心,互相问候,有来有往。

许昌乐低声问乌丹:“大姑,玉汝成婚花销可还够么?怎么没跟我们说呢?你不张口,这可就是跟妹妹见外了。”

乌丹感激弟弟一家还记挂着,忙回:“不急,家里的还够,就这一个女儿,总不能出嫁的花销都拿不出吧!有舅妈的心意,是玉汝的福气。”说着泪花就要涌出来。

许昌乐忙用帕子给乌丹擦拭。

“姐姐,姐姐,你的新哥哥长的漂亮吗?”两个小孩子齐声问,一人抱着赵玉汝一条腿,大有不满意撒手的架势。

新哥哥?指的是自己的订婚夫婿。

至于漂亮么?赵玉汝想了一会,那是很漂亮的,一个漂亮的年轻男人。

“不漂亮配不上姐姐的。”晓哥这么说。

“对对对,要漂亮的新哥哥。”明姐也附和。

赵玉汝被他们逗得咯咯笑:“放心,很漂亮,比姐姐我还漂亮。”

……

一家人闹哄哄笑了一阵,舅舅舅妈又在四处查看家里是否还有不周到之处,赵玉汝和父母又各自更换了衣衫,吉时快到了,新夫婿即将登门。

……

锣鼓声,鞭炮声,从街头响起。街坊邻居原本聚成一片,缓缓让出一条路。

转角处,一个清俊男子骑着匹黑马,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出现。

黑马蓝衫,冠带齐整,赵玉汝自二楼望去,刹那间,两人目光交汇,千百众人仿佛消失不见,只余下对视的两人,赵玉汝探寻的看去,嗯,确实是个漂亮的男人,片刻,楚元珩先收回目光,低头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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