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五一早,赵玉汝照往日的时辰起身。
天色还未大亮,赵玉汝先穿家常衣裳,生火烧水,以备父母洗漱,然后做早饭,这是每日必做的劳动,母亲乌丹身体不大好,这些家事都由赵玉汝接过了。
等她把早饭摆上桌时,赵简和乌丹也都穿戴齐整。
赵玉汝:“爹娘,我去换身衣裳。”
今日是要出门的,赵玉汝没忘。
像往常都每一天一样,却又不太一样。
脱下家常穿的粗布衣裙,赵玉汝换上了早已准备好的衣裳。
玉色上袄,衣领洁白,宝蓝长裙,衬得肤色如雪。
这衣裳还是两年前及笄时裁的,虽然是素面无花的绫,但也不是赵家的家境可以随意穿着的。
头发用红绳扎起,戴两朵绒花略作点缀,面颊只是洗净,并未过多描画,更显出天然的丽色。
梳妆完毕,赵玉汝出来用饭。
米不是今年的新米,但所幸份量管够,配粥的小菜盛在小碟里,也不多,聊作下饭而已。
还未吃完,王婆欢欢喜喜地进门。
赵简和乌丹招呼她进来坐,问过她吃了饭么?王婆答说吃过了。
看见赵家一家人还在吃早饭,她就在一边坐等。
虽然是坐等,可她眼睛却不闲着,上下打量赵玉汝。
不住地点头,开口夸赞:“姑娘平时里打扮是素净了些,今日略装束起来,果真一表人物,倒是想不出县里还有哪家的姑娘能比。”
这话倒叫赵玉汝不好接了,只低头浅笑,她娘乌丹接口:“婆婆你别赞她,小姑娘家,哪能这么夸,你再多说两句,她就找不着北了。”
吃过饭,赵玉汝洗碗。
王婆悄悄拉过乌丹的衣袖,问她寿礼可准备了?
乌丹回:“已经备下了。”
她把准备给楚老太太的寿礼拿给王婆看。
起先是一盘寿面,一盘寿桃。
这倒也罢了,过寿都是要这些的。
然后是两坛酒。
这也行,庆贺之时送酒也合适。
王婆问:“娘子,还有别的么?就这些了?”
乌丹:“还有些,是汝儿备的。不瞒婆婆,原来我也犯愁,送大礼吧,说实在的,我家是送不起,寿礼轻,又怕显得不敬重。”
最后一样,用盒子装着,打开一看,是一条石青色缎子绣如意万寿宝相花抹额。
王婆捧起来仔细观看,连连称赞,好手艺好手艺。
乌丹将抹额放回去。
解释道:“汝儿说,我们家在县里也算世代居住,家境如何,人人皆知,没必要在这上头装相,不失礼,够用心也就行了,难不成还是上他家斗富去的吗?既然是为了相看,那就让他家看看女红手艺吧!”
这说的也是。
收拾停当,早有雇来的轿子在门外等候。
王婆一愣,怎么只有三顶轿子?
乌丹解释:“夫君一顶,婆婆一顶,我和汝儿共乘一顶吧。”
王婆:“楚家请赵家去做客,这轿马钱是该他家出,不用在这上头省,两人一顶轿子,固然你两个清瘦,多少挤的慌。”
赵玉汝从王婆身边走过,拉起她的手,按她在第三顶轿子里坐着。
赵玉汝:“婆婆,您就别操心了,我还没做过轿子呢,只当我们母女两个说会儿悄悄话。”
王婆一哂,嗔道:“你这小油嘴。”
赵玉汝确实没坐过轿子。
从轿子里往外看去,平常用脚丈量的熟悉街道,在一晃一摇的轿子里也显得陌生。
赵家距离楚家并不算远,没过一会儿就到了楚家所在的东街。
街市竟比平时繁盛不少,来来往往的车马、轿子相互交错,原本宽阔的街道都变得拥堵起来。
宾客一家家进门,来一家,便是一声铜锣敲响,门首有人照帖子唱名。
终于等到赵玉汝一行人。
最先下轿的是赵简,他将楚家请客时下的名帖递上。
迎宾唱道:“丹阳县赵简秀才相公携娘子来拜老太太大寿——”
赵玉汝下轿紧随其后。
她抬头望向楚家大门,正面门厅三间,上悬挂匾额,写着酋劲有力的两个大字:楚宅。
因为家中正有喜宴,因此正门大开,来来往往都有人出入。
其实早在未唱名时,就有人前来迎客。
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身影有些肥硕,说起话来确是中气十足,他张口便称赵简为兄:“赵兄赵兄,你可算是来了,小弟我可是等你好久了,家里人早早就交代小弟,说老兄是贵客,小弟我可不得眼巴巴盼着,招待不周,老兄和嫂夫人里面请——”
这热情的态度可把赵简吓地微微发愣,一来他性情腼腆,就是面对多年的同窗好友,也少有这么拉拉扯扯的亲|热劲,二来这位楚家二爷他是认得的,却并不是熟识,现在听他称自己为兄,确实是有点莫名其妙。
不过赵简也并非没见过世面的闲杂人等,他常在本县的学府里待人接物,礼仪娴熟,最初的惊叹之感缓过来之后,也渐渐找回感觉,端庄行礼回礼,行走应答,并无错处,反而有一份书生自带的气度从容。
赵玉汝和乌丹随父亲进了二门。
楚家男仆便将赵简往正厅上迎。
赵玉汝正要问女客往哪里歇息,二门边上的抄手游廊下早有几个丫鬟婆子在等候。
领头的妇人问道:“可是赵相公家的乌娘子和赵姑娘么?”
赵玉汝:“正是。”
那妇人笑着:“正好一并来了,同去给老太太拜寿吧,老人家一定欢喜。”
赵玉汝不解,什么叫:“正好一并来了”?自己家母女两个自然是一起来的,不用特意说什么一并来之类的话吧,难道像她这样的客还有别人?
可惜没处问。
一直跟在身后的王婆显然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揣着疑惑,赵玉汝进了楚家内院。
这时候正是女客给楚老太太拜寿。
引路的仆妇早一步进正堂通传:赵家娘子、小姐到!
赵玉汝一进门,只见屋里处处披红挂彩、锦帐珠帘,正堂明间条案上供着一幅浓墨楷书寿字,其下正坐着一位老妇人,身上官绿补子袄暗红织金裙,鬓发斑白却目光有神。
三五个衣着华丽的青年妇人相坐陪笑,五六个穿戴齐整的丫鬟立侍在旁,其余女客或立或坐,三三两两分散于两边稍间,或闲谈或饮茶,说说笑笑,一派祥和。
听见又有客来,一时间鸦雀无声,有好奇的微微探头查看,大部分都相安无事,静待赵玉汝母女行礼拜寿。
赵玉汝没有多看,现在有正事。
她跟随在乌丹身后,走上前去。乌丹躬身下拜,深深道了一个万福:“老太太福寿安康,晚辈给您老请安。”
楚老太太:“快快快,搀起来,有劳乌娘子还想着我这把老骨头了。”她一边这么说一边身子前倾,递手欲扶。
身边相陪的几个妇人见状,哪能真让老太太动手,早有一个眉目和顺的妇人将乌丹搀起。
楚老太太让人在旁设座位,请乌丹上坐。
早有人在赵玉汝面前摆下蒲团,她恭肃敛容,拜了四拜,祝道:“萱寿恒昌,愿与山齐。”
楚老太太点头示意。
礼毕,赵玉汝站起身,仍旧立在楚老太太下首。
众人在打量着她。
赵玉汝岿然不动,任他们打量。
片刻,楚老太太笑着说:“多少年没见着这么鲜亮的姑娘,把老婆子我都看呆了,真真以为这是自家孙女呢。”
她这一语出口,自然有会哄老太太开心的接茬。
“若是老太太喜欢,还怕姑娘成不了您自家人——”
话说完,立刻有人笑起来。
赵玉汝敏锐地抬头,这话太直白,她不喜欢。
此次为何来?说实话,就是相亲。但是,提出借拜寿之名登门的是楚家,若要直白相看,何必在今日,何必在这么多人眼前。
如今戏台摆起,戏却未曾按预定的唱,有人从中作梗。
于是,赵玉汝也陪笑,凝眸对上楚老太太,只是微笑示意,转而看向她周围陪坐的几个妇人,都是聪明人,方才玩笑过头的妇人像是反应过来,立刻收敛了笑容,另有几个一同发笑的,也都安静下来。
楚老太太说:“我和你母亲说说话,怕你们年轻人不自在,去里间吃些果子吧,有和你年纪相仿的小姑娘陪你。”
赵玉汝看看乌丹,乌丹轻声:“老太太体恤,你去吧。”
赵玉汝告退,跟着丫鬟去了里间。
里间和明堂原本是相通的,只用一架屏风隔开,丫鬟请赵玉汝在屏风下一张玫瑰椅上坐,又摆下茶饼果子,便退出去了,留她在这里和其他女伴说话。
赵玉汝还算自在,一群年轻姑娘一起,确实比陪着长辈们舒畅地多。
与赵玉汝的对坐的是个明艳女子,年纪相仿。
赵玉汝认得她,叫丁思琴,是本县丁举人的孙女,她父亲和赵玉汝父亲曾经是同窗,只不过……
赵玉汝注意到,她进来时大家齐齐看向她,不过也就那一刻的事,随她落座之后,众姑娘也就各自闲谈去了,唯有丁思琴,眼睛一直直勾勾盯着她。
看的赵玉汝莫名其妙。
赵玉汝也不搭理她,要看随便看,她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还怕你看?
半晌,丁思琴终于按捺不住。
她开口,语气带着嘲讽:“小门小户的东西,你不要为老太太说了一句你的容貌,旁人吹捧两句,你就真能进的了楚家的大门。”
赵玉汝:“多谢关注,不过我就是从大门进来的。”
丁思琴:“自以为长的好看,就装模作样地不施脂粉,想让旁人夸你气质出尘、不同流俗?”
赵玉汝:“谢谢夸奖,不过长的好看是事实,不施脂粉是没钱。”
丁思琴:“劝你不要不自量力,趁着脸面还没丢尽,趁早回家,楚二公子不是你配肖想的。”
哦!原来她就是那个“正好一并来了”。
赵玉汝:“谢谢参与,不过我看你更不配。”
“你——”丁思琴一听这话,跳起身来,脸色铁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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