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现在的情况不允许她想那么多,还有更多的箭朝他们射来。
她拔出腰间的剑,将路夕绝推到一旁。他的后背猝不及防地撞到座椅,发出了一声闷哼。
她一边用剑挡住源源不断射来的箭,一边试图带着路夕绝离开马车。
但马儿已经受了惊,开始不要命地撒开腿跑。
星月在外面应对不断想扑过来的刺客,已经分身乏术。
宋惊落勉强站稳身子,回头充满怨念地看了路夕绝一眼,弱弱地说道:“每次跟你在一块,好像都会遇到这种事。”
路夕绝坐在地上,无力地粗喘着气,说道:“这次好像是你自己跟上来的。”
他一点也不见慌乱,反倒好整以暇地问:“猜猜这次是谁的人?”
他倒是镇定,让宋惊落一个人面对这场箭雨。
她咬着牙喊道:“你不是也会武吗?怎么不过来帮忙?”
路夕绝无奈地笑道:“那天……你果然看见了。但我现在用不了武。”
她问道:“为何?”
宋惊落没有等到他的回应,只好继续抵挡。
星月见状不妙,干脆给马的身上又来了一刀。马儿仰起头哀嚎了一声,跑得更加快了。
他适时地从车上跳下来,挡在马车前面,喊道:“你们先走,照顾好我家大人!”
宋惊落又挑落了几根箭,重重地松了口气,在不停地颠簸和摇晃中问道:“他一个人行吗?”
路夕绝道:“无论如何,都比带着我们两个人要强。”
她一时语塞,也跟他一起坐在了地上,“让这匹马再跑一会儿吧,等到那些人追不上来的时候,我就带你跳下去。”顿了顿,她问道:“你现在能行吗?”
“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你有把握能带我跳下去吗,还是只想拉我做垫背的?”
他竟然发现了她的真实意图。
她不服气地说道:“刚才难道不是我垫背吗?”
这样说着,她脑海中就又浮现出了刚才的场景,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她忽然又想到自己在靠近他的脸发现的异常,暗中决定一会儿一定要好好看看。
路夕绝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难道真的就只是路氏庶长子这么简单吗?
虽然这个身份足够高贵,但是这似乎并不足以支撑他推翻整个朝局。
他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不简单。
马车又快速跑了一会儿,宋惊落掀开帘子,没看到有人追上来的痕迹,然后她视线一转,忽然看到前方就是悬崖,随即心脏骤停。
她来不及说些什么喊些什么,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路夕绝的胳膊,抱着他就从车上滚了下去。
从这样快的车上跳下来,以至于两个人在地上滚了许久。
眼看着他们即将撞上一棵树,路夕绝此时突然发力,牢牢地摁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动弹,然后控制自己的身体猛地向后一转,随后便猛地撞在了树干上。
伴随着“砰”地一声,路夕绝吐出了一口鲜血。
宋惊落浑身像是散了架一样,她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捂着自己额头上擦破的伤口。
半晌,她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震惊之余还多了几分担心,问道:“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路夕绝摇了摇头,却没有其他的动作,像是已经动不了了。
宋惊落看了一眼天色,说道:“天快黑了,我们不能呆在这里。我扶你起来,去找一找附近有没有村子。若是没有,找个山洞避一避也好。”
她艰难地将他扶起来,将他的手臂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带着他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去。
在这个过程中,她还不忘偷偷观察他的脸。
“你刚刚为什么撞上去?”她问道。
路夕绝有气无力地答道:“如果不是你救我,我已经死在山崖下了,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宋惊落“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她好几次看向他的侧脸,但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看,只能每次看一会儿就移开视线,导致两个人的步伐慢得令人发指。
这张脸到底奇怪在哪?
她问了自己好几遍,但都想不出答案来。
如果抛开这点微不足道的奇怪感,她不得不承认,这几乎是一张完美到极致的脸。
“我的脸上有花吗?”路夕绝忽然问道。
宋惊落被问得一愣,下意识地“啊”了一声,停顿片刻才道:“没……没有。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你的视线实在让人难以忽视。”
她笑着调侃道:“看来你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是其他的地方却比常人都要敏感。”
他们走了半天也没看到有村庄的迹象,只好就近找了一个山洞,准备在那里先呆一晚上。
宋惊落先把路夕绝安置进去,然后出去找了一些树枝当柴火。
“我没找到吃的,先饿着吧,等明天天亮再出去找。”
她刚要把眼前的一堆柴火点着,忽然又想到什么,举着火折子的手停在了半空。
路夕绝道:“我只是不喜欢火,不是怕它,离我远些就好了。”
宋惊落道:“我只是觉得,火光太亮,会引来豺狼。”
所以她分出了一小堆树枝,将它们放在靠近洞口的石壁角落,然后才用火折子点燃。
就着这点微弱的光,宋惊落看到了他背后的伤。
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青衫,从破开的衣物看去,伤口已经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伤药,说道:“你的伤需要上药,耽误不得。”
路夕绝十分抗拒地说道:“小伤而已,无妨。”
“要是不上药,等伤势加重了,怕是神仙难救。”
“即便在此危难之地,男女之防,也不可破。”
宋惊落感到一阵无语,有些暴躁地说道:“像你这种人,哪会管什么男女之防,赶紧把衣服脱掉!你不脱的话,我帮你脱。”
他近乎执拗地说:“不劳费心。”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懒得和他废话,直接上前点住了他的穴道,让他动弹不得。
“你……”路夕绝气道。
宋惊落脱下他的外衫,又伸手去解他的里衣。一边说道:“你什么你?大丈夫当不拘小节,我都不怕,你这么扭捏做什么?”
废了好大一番功夫,她才将他的上衣都脱了下来。
她摸了摸鼻子,绕到他的身后,才能专心地为他上药。
在这个过程中,路夕绝一直沉默,像是已经妥协了。
他的后背被撞出了一大片的伤口,尽管如此,却还是无法盖住他的陈年旧伤。
她将药均匀地撒在他的伤口上,说道:“你的这些旧伤,像是练武留下的痕迹,但看你的样子,却又不像习武之人。”
之前在冀州看到他与刺客打斗,似乎更加难以解释。
路夕绝道:“小的时候练过几年,后来就不练了。”
他身上的一块旧伤忽然吸引了宋惊落的注意力。连她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的手指有些抖。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摸着他腰间左侧的一处凸起。
路夕绝感受到了她指间微凉的触感,在这冰冷的山洞中难以抑制地瑟缩了一下。
她的眼泪在眼眶中快速汇集,喃喃道:“表哥……”
快要消散的记忆重新涌入她的脑海,像是时间深处一把钝掉的刀,不断制造着长久而又不易消磨的疼痛。
前世她四岁那年,因为太渴望外面的世界,半夜背着所有人偷偷爬上了长公主府最高的屋顶。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上去的,但她实在想看一看,宋岸说的是不是都是真的。
在屋顶上,她看到了公主府门外,有一个小乞丐。那么冷的天,她已经奄奄一息了,即便残存着最后一口气,也端端正正地跪好,祈求着路人哪怕一丝一毫的垂怜。
但是路过的人全都步履匆匆,甚至路过她时还加快了脚步,像是害怕自己的那一点点同情心。
宋惊落把自己随身携带的一袋点心远远地扔给了她。
小女孩惊讶地抬起头,随即猛地扑过去,打开袋子吃了几口,之后又忽然停了下来,把剩下的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她高高地仰起头,看向屋顶上的宋惊落。她的眼神中有一万种言语表达不出的情绪,足以让宋惊落印象深刻。最后,她也只是很小声地说了一声谢谢,然后便快速跑走了。
那时她想,外面的世界好像也没有宋岸说得那么美好。
很快,公主府的下人就发现了她。
寂静的公主府瞬间变得鸡飞狗跳起来。
长公主和驸马都不在府里,所以没人能治的了她。几个下人搭了梯子,准备爬上来接她下去。
她叫喊着让那些人别过来,否则就立刻跳下去。
下人们无可奈何,只能派人去给长公主传信。
但是谁都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太子殿下。传信的人说在半路上碰到了他,他听到这个消息,就着急地赶了过来。
他顺着梯子爬上了屋顶。
宋惊落见到有人来,不耐烦地说道:“我不是说了让你们别上来吗?”
说着,她往边缘退了两步。
看到来人,她惊讶了一瞬,问道:“表哥,你怎么来了?”
太子担忧地说道:“阿弦,你别胡闹了,我带你下去好不好?你的身子经不起吹冷风的。”
她犹豫了一会儿,抬起脚往他的方向走去。
恰在此时,她脚下的瓦片却忽然断裂,导致她整个人都往后仰了下去。
她倒是没觉得有多害怕,因为她也不是第一次走在死亡边缘了。她只是害怕自己死后长公主和太子会伤心,所以才一直坚持。
但她没想到的是,太子竟然毫不犹豫地冲了过来,在最后一刻抱住她,和她一起跳了下去。
他将她拖起来,用自己的后背护着她,没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但因为这件事,他腰间断了一根骨头。
就是这个位置。
就是现在她手指触摸的地方。
太子还因为还被她过了一身的病气,养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有所好转。
从那以后,太子府的人就视她如洪水猛兽,无论如何都要拦着他,不让他到公主府来。
他们也觉得日子还长,日后有的是时间相见,但没想到那是二人见过的最后一面。
她终于想起来路夕绝的脸到底哪里奇怪了。根据她多年易容的经验,他的脸上应该戴了人皮面具。
只是制作这张人皮面具的人技艺格外高超,做出了世间最顶级的,也是最不易被人察觉的、会随着人的生长而不断变化的面具。
这说明,从很多年前开始,这张脸可能就不是他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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