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惊寒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和陈霁再次坐在一间屋子里大眼瞪小眼,并且还是陈霁坐在床上,他坐在椅子上。
至于这个倒霉状况怎么形成的,还得听陈博士从昨天晚上夜聊之后开始慢慢道来。
昨晚上他俩进到这个房间里来都已经一点了,等两个人都彻底安静下来,已经将近三点。
半夜三点,当然是各睡各的了。
陈霁是后半夜被鸟叫吵醒的。他们住在六楼,陈霁睡在靠里的位置,另一头就是窗子。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帘子正拉着,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能看见外面那只黑漆漆的鸟,在“啊啊啊”一边叫着一边盘旋。
陈霁晕晕乎乎的,心里还漫无边际想着,是乌鸦吗?
他口渴得很,想起来喝口水。陈霁记得昨天晚上在床头柜上放了一瓶他没喝完的矿泉水。
于是他一边揉眼睛,半坐半靠着一手往床头柜上摸。
摸了半天,水瓶子没摸到,半眯着的眼睛却看见窗户底下的椅子上多了个什么东西。
陈霁近视,黑暗状态下视力更不好,半天才在剪影里捕捉出一个人形。
人形物体以一种非常愁苦的姿势坐在椅子上,叼着一根细长的东西,苦大仇深拿两根手指夹住了。
是烟吗?可为什么闻不到一丁点儿烟味儿?
这人是谁!
陈霁一个激灵,汗毛倒竖,哪里还有困意,只觉得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流。
他不敢动了,满屋安静,只听得见他自己重重的呼吸声。陈霁越听越难受,下意识就想屏住呼吸。刚屏住呼吸,又觉得心脏跳得胸口生疼。
可偏偏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向着一旁摸去。
燕惊寒呢?燕惊寒怎么不醒,屋里进来这么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一模,摸了个空。
电光火石之间,陈霁的脑子清醒了,一声在他嘴里不太常见的国骂雏形已经隐隐噙在了口中——
他娘的,坐在这装鬼的不就是燕惊寒嘛!
冷汗涮的一下从头流到了后脊梁。心脏猛地一泵,浑身的血液好似这时候才终于流动起来,紧接着开始疯狂咆哮着流遍了陈霁的全身。
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快被气死过去的感觉了。
人在气到极致的时候是发不出来声音的,陈霁一句话在嘴里卡了两次没出来。可就是差着这么两次的机会,燕惊寒从椅子上站起来了,不是回到床上,他完全无视陈霁一路走到门口穿上外套穿上鞋。
然后出去了。
只留下陈霁一个人在床上凌乱。他一腔火气还没撒出去就中道崩殂,这种感觉实在让人有点难以形容。
这家伙总不会是梦游吧?
燕惊寒的行为过于离奇,陈霁不知该作何解释,只好往这方面去想。
这要真的是梦游……
陈霁翻来覆去,撒不出去的火气有变成了抑制不住的担心,纠结自己到底要不要起身下楼去找他。
纠结之中,他的意识模糊起来,进入了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迷迷糊糊辗转反侧,天都蒙蒙亮了,陈霁终于听见门响。应该是燕惊寒回来了,这家伙轻手轻脚走进来,一进来就窸窸窣窣脱外套脱鞋。
很快,陈霁旁边的床陷下去了一块,没两秒钟,燕惊寒的呼吸就均匀起来。
睡着了。
陈霁提了半晚上的心终于从嗓子眼落回了胸腔。听着燕惊寒均匀的呼吸声,他也渐渐意识涣散,将会周公。
就在这个当口,陈霁的意识就空白了一瞬,等再有意识的时候他感觉到一阵很强烈的坠落感,紧接着就是浑身的骨头都凉渗渗疼起来。
他飞速自由落体,从床上掉在地上。
陈霁:???
他在地板上坐起身来,视线回到床上,燕惊寒不知何时越过了也许根本不存在的三八线,蛄蛹到了他那一边。
看来就是这么把他挤下床的。
后面的部分陈霁不想赘述,毕竟谦和有礼的陈博士从来没想到自己还能这么失态。他连拖带骂把燕惊寒从床上喊醒,赶了下去。
所以,现在陈霁正坐在床上,以一种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看着燕惊寒:“你梦游吗???”
燕惊寒又是非常委屈,在椅子上缩成一大团:“不。”
“那你大半夜不睡觉就是坐在那装神弄鬼,又是出门跑到楼下去,你到底在干什么???”陈霁一晚上没怎么睡觉,这回看起来是真的有点精神衰弱。他本来皮肤就白,黑眼圈在他脸上显得格外浓墨重彩,边缘都发青了。
“这个事情我可以解释。”燕惊寒一本正经从口袋里摸出周若冲给他的棒棒糖,拿给陈霁看,“我这个体质你也知道,虽然平时看着避邪驱恶的好像很好用,但是其实对生活的影响挺大的——我火气大,半夜睡不着觉。这个糖其实是我用来清火的药。”
陈霁把白眼翻到天上——什么糖能给他吃得苦大仇深的。
燕惊寒难以解释,撕开一颗糖的包装递到陈霁手上:“你尝一下,尝一下就知道我为什么苦大仇深了。”
这支被做得像糖一样的玩意儿,味道非常令人难以接受。不是苦,是一种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的恶心气味,有一种立即让人把它呸出去的冲动。
“但有的时候吃药其实起作用起得很慢的。”燕惊寒眼见着陈霁把棒棒糖塞进嘴里,表情立马变得一言难尽起来。那倒霉的棒棒糖在嘴里耽搁了恐怕没有两秒,就被陈霁飞速拿了出来,他现在话都说不出,光拿手势比划。
“没事你扔吧,反正你应该也不需要吃这玩意儿。”燕惊寒非常愧疚,把棒棒糖从陈霁手里接过来,亲自替他扔到了垃圾桶里,“所以睡不着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其实是去跑步。”
“我从小就这样,所以我上大学之前我妈都不敢让我住校。上了大学之后没办法才在学校住着,一开始确实是把我舍友吓坏了来着,也以为我是梦游。”
结果燕惊寒给人说,他是要上操场冷静一下。
舍友们不明所以,看着他直道:“大晚上的冷静什么,你小子不会在睡前看了什么好东西吧?”遂逼他上缴共享。
燕惊寒哪上缴得出来什么好东西,只不过是他咸鱼的精神跟不上他过于强健的体魄罢了!
“你知道我上回听说这种方法是什么时候吗?”陈霁目前睁着与跑了半夜的燕惊寒看起来别无二致的死鱼眼,冷笑着看了过去。
燕惊寒摇头。
“遛狗。”陈霁说,“把狗过剩的精力消耗干净,以免他拆家。”
燕惊寒无言以对,竟然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陈霁不再和他废话,冷着脸站起来,一言不发往门口走。燕惊寒屁颠儿屁颠儿跟过去,给陈霁把外套递到手里。谁知道陈霁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唰一下把外套从他手里抽出来,蹬上鞋开门就走。
这是真生气了,燕惊寒在心里喃喃,完蛋了完蛋了,昨天才知道他的生日,还不知道他的出生时辰呢。
燕惊寒跟在他后面也呼啦呼啦穿外套,心想幸亏现在都是自动退房,不然他都跟不上人家。
他跟在陈霁后面跑,陈霁也不回头,出了酒店进地铁站刷手机就进了闸机。燕惊寒也赶紧跟着刷手机,心里想的是陈霁回学校的那个“公交地铁2小时10分钟”,想着都这么对不起人家了,好歹也让他送送。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去北关了。
谁知道陈霁拉着个脸不说话,光是往前走,燕惊寒一个晃神他就排错了队。排到相反的方向去了。
燕惊寒偷偷拿眼神瞥陈霁,见他神色如常,心里不禁想:这不会真被他给气糊涂了吧。
趁着地铁还没有来,燕惊寒小心翼翼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陈博士。”
陈霁一个眼刀递过来,给燕惊寒弄得差点以为是自己认错了方向,左左右右把两边方向看了好几遍才开口:“咱是不是坐反了。”
陈霁:“?”
燕惊寒觑着陈霁的神色,语气更加不确定了;“你回北关不是得坐到那个叫什么那个站,然后倒一号线。”
“我说了我要回学校吗?”陈霁不再看燕惊寒,转而回头继续盯着玻璃门内幽深的地铁轨道。
燕惊寒当场被这个回答噎住了,想了半天陈霁不回学校好像也没地方可以去:“不回学校?那这是去哪?”
陈霁白眼:“东林公墓。”
“诶?”燕惊寒逐渐反应过来了,愁眉苦脸小心翼翼的表情立马就变了,喜上眉梢,“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你以为我不高兴了立马就要背信弃义,不管昨天说好的要给乔源源扫墓?”地铁轰隆隆进了站,陈霁的声音开始变得不太分明,可还是一字一句被燕惊寒捕捉到了了耳朵里,“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
燕惊寒进地铁拉住陈霁,他眼睛尖,没花一秒的工夫就在人挤人的地铁上找到了个单独的座位。飞快把陈霁安置在了座位上之后,燕惊寒自己站在陈霁面前的位置,拉住吊环,傻兮兮笑着:“没有没有没有,不敢不敢不敢。”
陈霁:“呵。”
虽然还是没有什么好脸色,但燕惊寒彻底放下心来,甚至还能抓抓脑袋,想点别的好事。本来他是打算送陈霁回学校的,但现在陈霁和他一起去东林公墓,东林公墓的对面就是第二殡仪馆……
“陈博士,那你这算不算送我去上班啊?”早就丢失了三倍加班工资的燕惊寒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觉得自己这种先翘班后请假又跑回去的行为不会被二殡开除,毕竟能找着个在殡仪馆值大夜班的身强力壮小伙子实在是不容易。
陈霁:“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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