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博士,你要不去翻一下你的衣服兜,里面应该有东西。”蜷缩着的燕惊寒终于舒展开来,指了指衣柜。
陈霁不明所以,但还是小心翼翼站起身来。燕惊寒忙着下床要去给他拿吊瓶,被陈霁摆手拒绝了——他离衣柜近,输液的管子足够长能让他站起来到衣柜翻东西。
陈霁打开衣柜,一边叠着一沓衣服,左边那沓应该是燕惊寒的,他平时就穿着这种风格。另一沓衣服是崭新的,上面连吊牌都没摘。
陈霁把脸从衣柜里挪出来,一头雾水地看向燕惊寒:“你是想让我看给我买的新衣服吗?”
坏了,燕惊寒从床上蹦起来。他都忘了,他俩当天穿的那个衣服不可能给他们留着,肯定让特情局收回去了,那钱呢?钱不会也收走了吧!
住院之后,燕惊寒和陈霁都穿着医院的病号服。他俩那天的衣服血呼啦擦,几乎要全被染成红的,确实如燕惊寒所料,直接被装进了物证袋运回特情局。
燕惊寒好说,他家里多得是衣服,直接给他带上两身来放到医院就是了。
可陈霁不好处理,他已经算不上有家属,没人好意思动他宿舍里的东西。于是章女士干脆安排人给他买了两身新的,就是整整齐齐叠放在燕惊寒的衣物旁边,连吊牌都没摘的那一沓。
燕惊寒叮呤咣啷过来,在那两叠衣服前后一阵子乱翻,还真让他在衣服底下翻出一叠钱来——可能是特情局拿去检测过后还回来的,留给陈霁做个念想。
燕惊寒长舒一口气,把钱塞到陈霁的手里:“你还记得这个吗?”
陈霁把钱接过来,攥在手里。那是一沓零零碎碎的钱,很多张已经很破旧了,皱得厉害,里面夹杂着冥币。钱上带着血迹,说不清是燕惊寒还是陈霁的。
陈霁拿到钱的时候,手有些发抖。他很机械把那叠钱一张一张翻开,一张一张数。才数了没几张,陈霁就好似想不起来刚才数过的数字了,皱着眉头把钱翻到最开始从头数;重新又数了没几张,他就再一次算不清楚钱的数量,又要翻回去重新数。
不厚的一叠钱,好像是千万亿兆那样的大数字,让陈霁怎么也算不清楚,怎么也记不住,一连抖着手指数了四五遍。
燕惊寒看不下去了,伸出手来捏住了陈霁数钱的手指,止住了他的动作。
然后,燕惊寒觉得有湿湿的东西打在他的手上。
啪嗒,啪嗒。
好重的水滴,砸得燕惊寒的手都有些轻微的麻痹。
是陈霁哭了。
燕惊寒很慌乱,一时间不知道该继续握着陈霁的手还是去找纸。上下摸兜乱七八糟了半天,才想起这是病号服,不是他那百宝箱一样塞着很多东西的裤子口袋。
他没办法,只好拿自己的袖口去给陈霁蹭眼泪。蹭了两下又觉得这是医院的衣服,估计不太干净,怎么好拿来蹭陈霁的脸,于是改用手给他擦眼泪。
眼泪抹到手上,是凉冰冰的。
“原来是真的,原来不是做梦。”陈霁抬头,抓住了燕惊寒给他擦眼泪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燕惊寒的心“呼”一下就揪了起来,陈霁是这样信任自己。陈霁在世上已经算是无亲无故,他的亲人如同陌生人,唯一爱他的人早已经魂归天地,他儿时的伙伴年岁渐长之后各奔东西,而如今的同门也算不上有多亲厚,更远远算不上朋友。
可陈霁应该是把他当朋友的。
他可能是陈霁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朋友。
好重的一份感情,却寄托在了燕惊寒这么个从一开始就动机不纯的人身上。他燕惊寒怎么担得起?
燕惊寒恨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了。陈霁应当拥有知情权,可自己却又不敢告诉他。
“她怎么样了?她还会存在吗?”陈霁闭上眼睛,常常吸了一口气,泪水在他脸上无声滚落,珠子一样剔透。
陈霁自然看见过乔源源是怎么样魂归天地的,可他就是心存侥幸,想多问一句那个人、或者说那缕孤魂,还能不能让他在清醒的时候再看一眼。
燕惊寒想摇头,可看着陈霁的眼睛,他却做不出那样的动作来了:“她会一直在。她以后是风是雨,是日月星辰,她会成为天地万物的一部分。她会永远看着你的。”
这话是他跟他老娘学来的,特情局里安慰悲痛万分的家属,少不了用这样的词句。可当初燕惊寒也不过是个灵窍未开的小屁孩子,父母双全生活无忧,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考试太差练功挨打。他根本体会不到这话是什么含义,总觉得这样的话说出口矫情。
直到今天,他真正切切把这句话说出来,才真心实意体会到这话的含义。
尚在人世的人永远希望亲人还未离去,还能等自己再看一眼;而已经离开的新鬼旧魂也总是怀着一份放心不下的牵挂,在黄泉路上一步三回。
在生死之间连接着一座藕断丝连的桥。
陈霁自幼聪慧,心思剔透,等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明白了燕惊寒的意思。他默默点了点头,沉默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很难过扯着嘴角跟燕惊寒苦笑了一下,对他表示感谢。
燕惊寒心里酸酸的,陈霁这样笑,就算让他下阴曹地府给陈霁勾生死簿去他也乐意。只可惜这世上没有什么阴曹地府,没了就是没了,走了就是走了。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得向前。
就比如燕惊寒明天还有一场耗费心力,旷日持久的硬仗要打。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只怀着一种又愧疚又酸涩的心理享受着和陈霁为数不多的独处。
他俩那天挂了好几瓶水,喊了三五次护士。开饭的时候燕惊寒可能是太久没吃东西了,饥肠辘辘眼睛发绿,可惜只能吃点米汤——他们昏迷的时候都打营养液来着,怕一下吃太多受不了。
燕惊寒当时还跟陈霁吐槽,等彻底出院了请他吃顿好的。
就当是散伙饭了,燕惊寒在自己心里苦兮兮的说。
这种心情一直维持到第二天,他和陈霁单独接受询问。
他的状态比陈霁还好点,陈霁那小体格子到现在走路还有点发颤。于是燕惊寒的询问被设置在了隔壁病房,他走在楼道里就看见好大一群人在门口守着,不乏有他熟悉的伯伯大姨,他跟鸡啄米一样点了一路的头。
才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有人发火:“真不知道你们平时都是怎么展开工作的,人家给你们从省一级打到市分局一直打到镇派出所,结果没一个人理的?最后让这么个连证都还没考上的小孩儿蛋子火烧长生观地宫!你也不考虑考虑,但凡这孩子家里没点背景,没个人接应,那这破事就永远埋在地宫里吧!”
燕惊寒无意听人家领导骂人,站在门口有点尴尬,目光逐渐移动到了站门口他熟悉的一个姐身上。那姐给她使眼色,意思“没事没事,你进去就行了”。
燕惊寒点头了然,声音挺大敲了三下门。
屋里的声音戛然而止,训话的人的怒火好像一家伙给水浇灭了,光能感觉到被高温烫出来的水汽,感觉不到火星子:“请进。”
燕惊寒开门进去,里面坐着一排人,没有他老娘。和他相关的事,章佩兰估计得回避。
为首做主位的是个半老头子,脑袋顶已经秃了一大半,头皮锃光瓦亮:“是小燕吧?快来坐。”
燕惊寒笑嘻嘻挪过去,估计这家伙应该就是总局来的,官不小。今天没穿制服,看不出来肩膀上几拐几花的,燕惊寒也不好判断,于是端着一张从小就被说“真耐人”的浓眉大眼的脸,露出一副喜庆的晚辈表情,坐在了给他准备好的椅子上:“掰掰(伯伯)好。”
旁边的记录员连忙提醒他:“这是北京总局来的梁局。”
我的娘,这么大官吗?总局来人就算了,怎么还真连局长都惊动了。
燕惊寒得令,立马改口:“梁局好!”
“别吓唬人家孩子。”梁局仄了记录员一眼,面对燕惊寒的时候又是一脸慈爱,“小燕呐,还读大学呢吧?”
燕惊寒点点头,也还是笑嘻嘻的: “嗯,大四了,六月毕业。”
他现在只希望这老头赶紧进入正题,千万不要问他考道士证和毕业找工作的事情——倒不是觉得在二殡当保安丢人,是恐怕二殡现在已经把他开除了。
燕惊寒在心里疯狂祈祷,眼见着老头就笑眯眯开了口:“能给我们说说当时的情况吗?”
太好了,就喜欢这样有效率的!燕惊寒在底下暗暗握拳,几乎事无巨细讲当时在陈家村的情况说了一遍。
一时间只听见燕惊寒说话的声音和记录员噼里啪啦的打字声。
那老头的脸色倒是变得越来越凝重了,终于等燕惊寒说完话之后提出了第一个疑问:“所以你到底有没有见到他们口中所谓的‘帝君’?”
“没有,长生观范围内我的灵感都被屏蔽了,除了上人身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存在,其余时候并不能捕捉到这个魂魄在什么地方。但我怀疑帝君应该就是什么人的残魂,他们帝君降世的科仪也不过就是请鬼上身。”
真耐人=真爱人,大概就是真讨人喜欢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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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六十章:藕断丝连奈何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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