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梦半醒间,燕惊寒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很疼。幽深狭窄的楼道里,到处都是尖叫哭喊的小孩子。
这是睡觉的时候,小朋友们都只穿着小背心小裤衩,在长长的走廊里到处跑。
燕惊寒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他好像见过。
是在司雪的执念里。
也是这样一个幽深不见底的走廊,走廊两边全是门,大铁门,一个人的力气推不开的大铁门。
他和一个跟他一样高的小孩子手牵着手,没了命地穿过楼道往前跑。
不,他不是在司雪的执念里第一次见到这个场景。
这个场景,午夜梦回时曾经无数次出现在燕惊寒的脑海中。
他总以为那只是梦。
现在没有人来管这群崽子,看守他们的大人全都拿着法器冲了出去。外面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气,令人无法遏制地恐惧起来。
燕惊寒手里攥着的小手冰凉冰凉的,怎么都暖不热。可小小的燕惊寒拉着人一步也不敢停,只顾着往前跑,他能听见身后人高一声低一声的喘息声。他跑得很艰难,虽然小孩子的步伐本来就没有多快,可他还是有点跟不上了。
燕惊寒开口,下意识就喊他:“小师兄!”
小师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先出口的就是一串难受的咳嗽。
他在发烧。
燕惊寒以为一根棒棒糖就能让小师兄挨过“痛苦”,他确实挨过去了,他没有哭也没有叫。可是他的身体却受不了这样的折磨。
第一次取血结束,小师兄就烧得浑身滚烫,躺在大通铺上抽吧成小小的一团。
他以为小师兄要死了。
可是小师兄终究没有死,兰兰阿姨会在晚上的时候偷偷给他喂苦苦的药。每天早上小师兄的高烧退下去,被人抱起来,牵着和燕惊寒一起去会痛苦的地方。每天晚上再烧起来,烧得浑身滚烫,手脚冰凉。
可他始终一声不吭。
那天晚上兰兰阿姨过来贴贴小师兄的额头,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不能再等了。”
燕惊寒假装睡着了,可其实他没有睡着,他闭着眼睛听见这一声长叹,眼泪珠子就在眼眶里打转。他从被窝里爬起来,凑到小师兄身边,仰着脸问她:“小师兄会死吗?”
“不会。”兰兰阿姨摸摸他的后脑勺,把他塞进被子里,就在小师兄的旁边,“我跟你保证。”
她伸出小拇指来,要跟燕惊寒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可是直到燕惊寒拉着小师兄跑的时候,他还是手冰凉冰凉,额头滚烫滚烫。
他想带小师兄去找兰兰阿姨,兰兰阿姨答应要带他们出去的。
“咕咚”一声,两个人在路上摔了个人仰马翻。
小师兄紧紧拽着他的手,在他耳边说:“我跑不动了。”
燕惊寒很害怕,他把小师兄藏在一张高高的桌子底下,桌子上面盖着很长的桌布,拖在地上。燕惊寒把一半的桌布拖进来,全都盖在小师兄的身上。
“你先跑吧,去找大人,找兰兰阿姨。我走不动了,你带着她回来再找我。”小师兄的脸烧得红彤彤的,让燕惊寒看了心里害怕。
他不敢把小师兄一个人丢在这里。
小师兄捏着他的手,声音轻轻的:“你一定会回来找我的对不对?”
燕惊寒忍着眼泪,说不出话来,就一个劲的点头。
然后他看见小师兄冲他笑了:“那你就快去啊!你知道自己一定会回来那就快去啊!”
燕惊寒哆嗦着把自己手上的栓银铃铛红绳子又解了下来,乱七八糟给小师兄套在手腕上:“那小师兄一定也会等我回来对不对?”
“会。”
燕惊寒颤颤巍巍冲着小师兄伸出一根小拇指:“那我们拉钩。”
两根短胖的小拇指拉在了一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小师兄,你叫什么名字?”拉了勾,燕惊寒还是腻着不敢走,他觉得小师兄好困,看起来要睡着了。
他不敢让小师兄睡。
“等你回来,我就告诉你。”
燕惊寒掀开桌布,冲了出去,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往前跑。
外面出现一声冲天的巨响,燕惊寒脚下一个踉跄,朝前扑倒在了地上。
眼前的一切全都随着他摔倒在地变得七零八落,好像蘸颜料的笔进了涮笔筒,豁楞豁楞搅和几下,天地间的颜色全成了一片混沌。
等燕惊寒再有意识的时候,是在一间病房里。
这几乎算是一个小套间,里面甚至还带着一个卫生间。
来来往往的护士都蒙着脸,穿着防护服,他的身上从上到下都贴着冰凉的圆片片。这些圆片片上都接着管子,最后全部连在一个机器上,机器上面红的绿的光乱闪,还发出“嘀嘀嘀”的响声。
这个房间有着三面大白墙,还有一面是一整块的玻璃。
燕惊寒每天就看着很多人从这里来来去去,喂他饭、喂他药。很多人站在外面看他,眉头紧皱,比比划划说着什么东西,他听不见。
那些人有时候也会穿着防护服进来,问他一些起奇奇怪怪的话。
有些他知道,有些他不知道。
但做每件事燕惊寒都很配合,他吃饭吃得干净,吃药从来不含糊,问他话他也每一句都答。
他很乖,很听话,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见到兰兰阿姨,什么时候能见到小师兄。
于是他终于等到一次问话结束后,向面前人询问了这个问题。那个人皱起了眉头,询问跟在后面的人这两个人是谁。
几个人嘀嘀咕咕了一声,一个传一个,一个传一个,没有人知道他问的这两个人是谁。
最后终于有一个人开了口:“他说的这个‘兰兰’是‘零壹’吧?海沽市局派出去那个卧底。”
开口的那个大人,周围人喊他“大梁”。
可最终也没有人知道小师兄是谁,因为连燕惊寒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的师兄师弟太多了,没有人知道他说的是哪一个。
面前郑重点了点头,拍拍他的后脑勺,让他“等一等”。
燕惊寒看向天花板的灯。他知道,自己一天要吃三次饭,三次药,天花板的灯每天早晨起床会开一次,晚上睡觉会关掉。三顿饭,两次开关灯,对他来说已经是很长很长的时间了。
他一直等,一直数,一直数到他不会数的数字。
兰兰阿姨还没有教过他。
终于有一天,他在那面大的透明玻璃外面,看见了兰兰阿姨。
她穿着和之来外面看他的人一样的衣服,戴着大檐帽,挥手朝他微笑。
那是他第一回推开小桌子上的饭碗,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到玻璃面前。
“妈妈。”燕惊寒这样喊。
玻璃罩子打开了,兰兰阿姨没有穿防护服就走进来,脸上带着笃定的笑容:“我不需要穿防护服,从前就是我带他——是个很调皮又很听话的小朋友。”
小朋友,很久没有人这样称呼他。
他这个年纪其实已经有点能看懂人脸色了。来来往往的大人,好像有的人可怜他,好像有的人讨厌他,也好像有的人害怕他。
他们好像在拿他当怪物。
但只有兰兰阿姨说,他是个调皮又听话的小朋友。
兰兰阿姨在他的面前蹲下来,朝着他张开手臂。燕惊寒好像真的成了一只小燕子,飞扑进她的怀里:“妈妈。”
他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兰兰阿姨笑话他明明个头长高了,却还是只会哭鼻子,笑完了还是把他搂在怀里: “我就说我会带你出来吧,我们拉过勾的,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于是燕惊寒抹掉了眼泪,他还想起他和另一个人拉勾的事情:“小师兄呢?小师兄到哪里去了?”
兰兰阿姨拉勾的事情做到了,可他拉勾的事情还没有做到呢。
“他回家了。”兰兰阿姨还是冲着他笑,牙很白,给了燕惊寒一种莫名的底气,“他奶奶接他回家去了。”
燕惊寒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太好了,小师兄没有死。
“可我还不知道小师兄的名字呢。”燕惊寒有些委屈,抠了抠自己的指甲。他答应小师兄的事没有做到,也不知道以后再见了小师兄,他还愿不愿意和自己做朋友。
“以后有的是机会。”兰兰阿姨仿佛有什么很高兴的事,不是哄孩子的表情,她十拿九稳、胸有成竹,非常郑重地和燕惊寒说,“你也很快会有家的,有自己的房间,有自己的书和玩具,还能上幼儿园。”
她说的有些东西,燕惊寒不太明白,抬着头看着她眨眨眼睛。
兰兰阿姨捧住了他的脸蛋儿:“你也可以一直叫我妈妈。”
“章佩兰,你要想清楚。”站在兰兰阿姨身后有好几个人,燕惊寒分不清楚是哪个大人在说话,“他的危险评估还没有确定,他到底能不能出去还不一定呢。更何况,就算他不是个怪物,也是个从出生开始就生活在邪教里,从来没有接受过社会化的小孩。”
章佩兰回头,白了那个人一眼,语气无比坚定: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接着,她再转回头来,又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冲着燕惊寒伸出来小拇指:“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办到。”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大梁就是后来的梁局[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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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七十四章:玻璃罩里小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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