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数学书

新环境旁边莫名坐了块冰。

支晴里也没心思睡觉了。

到八点。

一位身穿蓝色POLO衫,休闲西裤的中年男人站上讲台。

他拿着名册点到后,手臂撑在讲台说:“好,咱们高一一班全体同学到齐了,我再重新介绍一下自己。”

“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他掰断粉笔头,转身在黑板上龙飞凤舞地圈了几个大字,“范普开。”

范普开把粉笔扔笔盒里:“我省的高考制度大家都清楚,高一打基础,高二文理分科。我对现阶段的你们要求不高。”

“一不打架惹事,二咱班成绩别年级倒着数,三不早恋。”

他高压线架在前头。

见台下一群水嫩小白菜仰头盯着他,范普开转了下折,起高调说:“当然,你们都是中考选拔出来的前批次学生,老师相信这三点你们能做到。”

有男生踩着凳子插话:“老师,那咱们中考排名不公布了吗?”

范普开扫了他一眼,“对,中考已经是过去式了,学校不公布成绩是对的。”

“你们现在站在图南这条新赛道上,是同一起跑点。”范普开眼神环顾全班,展开了格局。

台下一阵窸窸窣窣声。

“安静。”范普开说,“你们私下讨论我不管,但还是多做些对当下有益的事。”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他总结道:“话就说到这儿,希望我们能相安无事地走完这一年。”

啪啪啪。

大家很给面子地鼓掌。

范普开满意点头,伸手指向讲台台阶:“新书我让人抱来了,第一、二列同学帮忙发下去。”

“哦,还有件事。”

他夹着文件袋又回来补了句:“下午去活动中心领军训服。训练为期两周,祝大家顺利愉快。”

“好的——老师——”

又是整齐划一的响应。

当了这么多年学生,这种拖腔拉调的范儿向来默契。

班主任走后,教室彻底自由了。

朝气蓬勃的新生忙着交友聊天,闹哄声简直能掀翻屋顶。

支晴里肘弯撑在桌上,低着眼,漫不经心地等前面传课本。

“姐。”

听到熟悉声音。

支晴里抬头。

孟愉不知什么时候来了。

她站在靠窗过道上,手里拿着发剩的几本数学书。

“姐,爸妈晚上有饭局,让我们一起去。”孟愉说,“下午放学,赵叔叔来接我们。”

做生意应酬多,偶尔熟人场带上儿女稀松平常。

这种场合支晴里没去过。

也并不关心孟愉为什么突然来问这个。

她接过前桌传来的练习册:“你去就行。”

“好吧。”孟愉目光左右飘了下。

“你们是姐妹啊?”听到两人对话,支晴里前面的女生趁传书的功夫,转过头,看向孟愉问:“亲的堂的?看着……倒是不太像。”

“看着不像姐妹”这话,孟愉从前已经听过无数次了。

每个同学、老师、邻居,几乎都这样说。

孟愉生在虞枋长在虞枋,从没离开过父母,她也是到了五岁才知道,自己原来在外省还有个姐姐。

支晴里刚来虞枋的那段时间,孟愉曾极度反感家里多了这么一个人。

两人相差一岁多,但长相性格截然不同。

共处起来自然不融洽。

不过长大后,倒都是差不离的细长身形。

“我们一家的。”孟愉带着点厌烦说。

“哦哦,这样啊。”

女生没发觉异样,叠着手臂趴在凳子上,热情地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宋其笙。竹字头,乐器的那个‘笙’。刚老师点名太快了,我没记错的话,你姓孟是吧?”

“对,孟愉。”

“哪个‘yu’,你校牌我看看。”

孟愉摘下牌子给她:“你以前哪个初中的,我好像见过你。”

宋其笙说:“我新诚中学的,是不是英语竞赛见过?我看你也眼熟……”

两人一来一往。

就这么交流了起来。

夹中间的支晴里皱了下眉,也没打断什么。

她身体往后靠,手里翻起数学书。

新课本装订似乎少了一页。

这边说话间隙,宋其笙忽然瞥见后桌写了名字的练习册,她“呀”了一声,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怎么的,再次忽略支晴里,仍然去问聊得投机的孟愉:“你们姐妹俩不同姓?一个和爸爸姓,一个跟妈妈吗?”

这算顺理成章地猜测。

孟愉拿书的手却一僵:“……”

她飞快瞄了眼支晴里,然后,含含糊糊地说:“差,差不多吧。”

“不是。”

支晴里手里合上书,出声否定了孟愉。

她音色干脆。

在周围一堆说笑中显得突兀。

教室后几排的吵闹慢慢停了。

没看孟愉,支晴里对宋其笙解释说:“不是,我随我姥姥姓。”

“额——”

新同学互道姓名是正常话题。

然而支晴里回答后,宋其笙反而默默坐着,半晌没接上话。

氛围一时尴尬起来。

空气也闷。

“教材缺页,麻烦换一本。”

“支晴里,书传到你那儿就断了是吧?你不知道我最喜欢在新书上写名儿了……”

两道语调不同的男声同时响起。

不少同学扭头张望过去。

浑不吝讨书的是最后排的乔淮昂。

要换书的,是新集体新同学熟悉了半天,但还没人和他搭话的靳空。

不是不想。

是不敢。

谁让人家一张帅脸自带勿近距离呢。

数学书是孟愉分发的,反应过来后,她立刻把手上多余的递了过去,“当然可以换,这本给你吧。”

靳空稍点下颌:“谢谢。”

他眼里不带任何情绪,接过书搁到桌角后,目光也一并带回。

难以接近的界限极强。

孟愉失神了下,笑着说:“不客气。”

支晴里撤退一步椅子。

把刚传到手的地理书向后面乔淮昂挥了挥。

一番打岔。

教室恢复了喧闹常态。

宋其笙转正了坐姿,孟愉也回了自己座位。

拿到书,乔淮昂没急着写名。

他意慵心懒地靠着窗台,虚空的视线自动定位到前桌支晴里身上。

刚那个场景太熟悉。

尤其支晴里那句——

我随我姥姥姓。

恍惚间。

乔淮昂想起了,他和支晴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年。

乔淮昂还是个没上一年级的顽劣小少爷。

一天下午,父母临时出门办事,他坐在客厅玩乐高。

地面一阵晃动袭来。

早在幼儿园训练过很多次的乔淮昂迅速爬起来,拉开防盗门就往下跑。

跳了一层台阶。

他发现楼下岑阿姨家的户门大敞着。

看样子人已经出去了。

然而,就在乔淮昂擦门而过的瞬间,余光突然捕捉到门内的玄关处歪斜着一个行李箱。

旁边还站了个小小身影。

母亲和岑阿姨交好,两家常来常往。

乔淮昂虽然不和这家的孩子玩,但他也一眼认出那不是孟愉。

楼层还在摇晃。

乔淮昂心想这傻帽小孩儿哪里来的。

地震不知道跑?

来不及思考,他脱口而出喊:“喂!你新来的?傻了吗,快跑啊!”

“……”

听到他的话,女孩儿缓缓抬脸,黑亮眼睛动了动。

这才不慌不忙地从玄关走了出来。

又一波强烈震感,乔淮昂二话不说,拉起她的手就往楼下冲。

到一楼。

他们穿梭在一堆大人中。

停在小区绿化带平地时,乔淮昂松开了她。

两人弯腰大口喘着气。

等地震过去。

人群在楼下徘徊了许久才散开。

平复呼吸后,乔淮昂站直起来,双手叉腰神气地问:“你这个小孩儿,叫什么名字?”

两人看着一般大。

他仗着个子高点,打算装一波小哥样子。

谁知人家压根不搭理他,头都不抬。

“你……被吓到了?”乔淮昂语气弱了些。

人还不理他。

“喂,你没事儿吧,这都是小场面。”乔淮昂蹲到她面前,就地取材捡了根小树枝,戳了戳她手臂,“你说话啊。”

想着人家是新来的,他难得耐心地询问两句:“你是刚搬来的?还是来串亲戚?”

“……”

“你别怕,虞枋就这样,以后你跑着跑着就会啦!”

“……”

“要不这样——”

始终得不到回应的乔淮昂挠了挠头,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他笑说:“如果你以后住在这里,那下次地震,我还带着你跑,行不?保证不落下你。”

女孩儿这才抬头。

眼珠干净到乔淮昂能看见他自己的倒影。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

乔淮昂腿都蹲麻了,才终于听到她开口:“你不会丢下我吗?”

“啊?昂……”

乔淮昂下意识点头:“我乔淮昂说话算话的!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不会落下你。”他勾起手伸到她面前,“我们可以拉勾,一百年都不变。”

“好。”

这小女孩儿像是不会笑一样,犹豫了很久,才硬邦邦地拉住他的手。

两人拇指按在一起打手印。

“你不丢下我,我也绝对,绝对不会丢下你。”

她模样无比认真。

像约定,更像是在发誓。

“哈哈哈。”小乔淮昂一脸臭屁,他起身跺了跺发麻的脚,拍着胸脯保证:“不用,我是我们向日葵幼儿园跑得最快的!以后我拉着你就行。”

“对了。”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孟星——”

一道怯生的喊声打断了乔淮昂的话。

他转身看过去。

离得不远。

岑阿姨抱着小孟愉和几个邻居聊天。

孟愉似是对大人的话题不感兴趣,乱蹬着腿挣脱后跑了过来。

“孟星,你去哪里了!”孟愉骄横地抬着脸,奶声奶气地颐指气使:“这里可和你家不一样,在我家,你必须得听我的。”

乔淮昂一贯不喜欢和这个娇气包玩。

他扭头看向,还坐在花坛台阶上的女孩儿。

刚刚跑得急,她白嫩脸颊漫上的一点红色渐渐褪去。

“你叫孟星啊?”乔淮昂说。

女孩儿一声不吭地站起。

她先看了看孟愉,而后,慢慢弯着眼睛笑了。却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她说:“我不叫那个。”

她笑时瞳孔清凌凌的。

乔淮昂的脸瞬间红了。

下一秒。

他听到女孩儿一字一顿,清晰地说:“我叫支晴里。”

“支岚的支。”她强调。

乔淮昂有点懵,跟着问道:“支岚是谁?”

哪个名人吗?

在他现有的幼儿园知识库中没听过啊。

“我姥姥。”小支晴里说。

……

“昂哥,你喜欢写新书名字?那太好了。”段朝把厚厚一摞课本往旁边推,委以重任道:“我最烦写这个了。诺,都给你,字潇洒点儿啊。”

“……”

被段朝胳膊一杵,乔淮昂拉回跑远的思绪。

他倚在窗边,歪头盯着支晴里的背影,良久,又斜眼扫向她旁边的男同桌,很不爽地沉了脸。

“段朝,你想去垃圾桶找书直说,别搞有的没的。”

“哼。”段朝切了声,闭嘴把书移了回来。

不写就不写。

威胁人干嘛呀。

-

孟愉走后,支晴里偏头看了一眼靳空。

过了一会儿,没忍住。

她索性直接侧身转向他。

“靳空,缺页那本,是我的。”支晴里说。

方才没人说话的时间里。

她放手边的数学书忽地被人抽走,另放了一本过来。

接着,她的“新同桌”就和孟愉换了课本。

靳空停下翻看教材的手,余光顺着眼尾瞥了瞥她。

脖颈喉结轻滑了下。

支晴里耐心等了半天,这人竟然毫无开口说话的打算。

只视线敷衍地掠了她一眼。

还一派“举手之劳不必言谢”的高冷模样。

“嗯?”

这怎么还傲娇上了?

支晴里有点头疼。

“我自己换的话。”她掀开面前的数学书,指着上面笔势遒劲的两个字说:“新的一本扉页上,应该不会有你的名字。”

“……”

“或者,”支晴里发散思维瞎猜,“你单纯想给我签个名?”

像低音唱片机突然卡了壳。

靳空拿笔的手一顿。

他眸子微挑,先看向支晴里手指的地方,须臾,又把眼神转回自己手里。

刚落完一笔的新课本上。

崭新页面的右下角。

一道短短的横已经存在。

黑色签字笔的墨水还没干透。

靳空抬着指尖旋了下笔杆。

能补救。

他侧目看她。

手指点了点课本。

“支晴里,介意我写你的名字吗?”靳空问。

少年手指干净修长,手背过分白,而显得指节泛着淡淡的红。

顶着笔的中指处,有颗小痣。

支晴里分神欣赏了一下他标准的握笔姿势。

她摇头:“哦。”

这是允许了。

靳空收回眼。

他手腕一转,起笔延伸短横,回锋流畅地写下了“支晴里”三个字。

两人重新交换了课本。

新书封皮带着并不难闻的油墨香。

一翻动,有微小光尘从支晴里指缝间穿过。

似尘封。

又像是重新开始。

支晴里沉默地,把这本书压到了抽屉最下层。

图南中学的故事正式开始咯~

激动地搓搓小手(啦啦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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