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昀没有言语，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顾茗钰意味深长的停顿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尔后自行领罚。”

“是。”

话音刚落下，林伽身影一闪，便消失不见了。*

饶是一旁面无表情的茗钰，也不得不感叹一句，好身手。

经历一场厮杀的小插曲，马车内两人皆没有讲话。

顾茗钰看着窗外。

雨下得大颗大颗的还带着寒意，风雨摇晃。

他想到了之前父亲经营一生，最终还是被放权时的场景，好像也是下雨天。

顾昀养的一群暗卫，堪比皇上的护龙卫，却在关键时刻没有动用。

有时候他不太清楚父亲到底要做什么，像是正名，可是替谁正名需要搭上所有人？

“你知道刚才那一批人，是谁派来的吗？”稳坐的顾昀淡声开口道，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声音却有些暗沉，双手交叉握住。

顾茗钰冷淡脸上散着无趣，手指将车帘挑开，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的雨下不停。

只怕是要晚到几天江南了。

他缓声回应：“上有帝王，下有同僚，有多少人不盼着您落下来，最好是下江南有下无回……”

可是很明显这次的这群人，不是冲着顾昀而来的。

顾茗钰想起刚才挑开车帘时，看见离自己最近的一名死侍，看见他眼中展开的光。

想杀人，来的却都是一群武艺低下的死侍，这样的一群人挑战顾昀暗地里名声在外的护卫。

很明显的是在找死。

但顾茗钰却十分清楚这场暗杀代表着什么，不过是来警戒自己的。

到底是谁呢，会是他吗？

顾茗钰脑海中浮现一个人，近远在天边身前。

答非所答，借题转移。

顾昀眼中划过一丝暗色，也没有点破顾茗钰，只是道：“心中有数便好……”

顾茗钰默声，没有再搭话。

似乎从那天顾茗钰坦白了自己的意图后，顾昀就没有再过于关注自己了，好像是放任自己了一般。

但是顾茗钰心中明白，顾昀是想让自己成长起来，而这次江南之行便是一个机会。

庆国千万里国土，京山为首都。

位处偏南风水俱佳，而远在万里以外的江南，原是位地理位置丰厚的城池，善产布稠缎丝。

大雨连下数月，将整个城池侵泡在水中，那些做为商贸的货品，几乎是没有保留上，差点连整座城都没有了。

帝王大怒，雨连下数月无人上报，造成难民无数。

顾相忧国之忧，协稚子前来前线赈灾，高官前来，这才安抚到了江南灾民，减少了向外扩散的人。

冒着大雨，一连赶了接近一月的路程，一路也遭遇的了无数次的暗杀，后终于平安的快要到了临近江南的一座城。

临江城。

由于临江城离得江南最近，所以整座城门口，也都绵延着灾难的气息，随处可见的难民，衣不蔽体的，蔫耷耷地、坐在地上。

行乞的行乞，睡觉的睡觉。

有时候看见顾茗钰他们的马车路过，眼中还泛着一丝光亮。

但是看见是官家的马车，身边还随行的一干身强体壮的人，都歇了心思，垂下了眼皮。

官家无情。

在这一段时间里面，百姓们早已经看得明明白白。

从江南逃难到此，本以为就能好过一点，没想到还不过是得靠自己苦苦支撑着。

官家的人，个个吃得肥头大耳的，也不见施舍一分。

顾茗钰坐在马车里面看着外面凄厉的场面，许久挪不开眼。

前世自己大半的时间，过得顺风顺水的，还真的是没有见过百姓疾苦。

人间百苦，不是书上所写的那么简单。

前康朝，水灾百姓苦难，康国志里面有一句话用一句。“洪灾洗过，百姓然，年颗粒无收，无奈之，交换易儿而食之……”

一笔带过的，那个最是苦难的年岁。

今日得此一见，顾茗钰心中难免有一些触动。

庆国位处于临水之地，长年雨水多，但是多修河堤，倒不至于常常发生，一发生便是一场灾难。

顾茗钰不愿再看，放下珠帘。

一行人刚刚一到驿站，临江城主便接到情报，立马赶来驿站，穿戴整齐的前来拜见。

顾昀一去，便是一天。

顾茗钰从驿站踏出去后，环视自己所在的驿站，周围没有难民，和昨日进来时所见截然不同。

他心中不由得冷笑，似说给身后的林伽听：“酒肉臭，冻死骨，你瞧瞧多快。”

走出一段距离后，还是没有看见几个难民，便算有，也是几个穿着并没有那么破烂的几三两个乞丐。

顾茗钰走了一路，目光所及，全部都是走在，被人精心布置的花团锦绣的里面。

林伽跟在顾茗钰的身后，悄无声息的没有言语。

他一向很少讲话，看了看今天的这个场景心中虽然复杂，但是却十分理解临江城主为什么这么做。

“人多驱赶之，人少之杀之。”

灾情过后必有疫情，被洪水侵泡过的人向外流窜，必然会带动病疫。

而临江城还很有可能，会是除了江南高发的第二个城池。

但是为了避免城池被秧池城鱼，选择拒绝让江南逃难的人进入主城，只让他们在城门口逗留，也确实情有可原，就是无情了些。

一路沿着昨天的路走过去，远远看见城门口，还增加了不少的士兵，为了防止那些难民闯进来。

看过去，城门口的难民好像是比之前要少了不少，果然这个临江城主不简单。

驱也驱之，但是却不全驱，留一些衣冠尚还完整的，至少看起来没有那么的冷血。

但不设粥棚，不开城门，这是要逼着这些人自行离开，上应付朝廷，下应付百姓，不正是现在的为官之道。

“大哥哥，你请行行好给我们一个馍馍吧，我阿娘快不行了……”小姑娘哭的惨兮兮的，衣裳也是糊得看不见原本的颜色。

她细胳膊细腿的跪在地上，求着门口的士兵，刚要想伸出手抓上去，便被士兵一鞭子打上去。

“啪——”

一身皮肉绽开。

里面外面的人都听见了，抬头看过去，无人去帮忙，只在一边冷冷的看着，顾着自己。

不，也许自己都要顾不上了，谁还去顾别人呢？

所有人都冷眼看着小女孩，心里面盘算着，如果她要到了吃的，那自己也就也可以，用一顿打换一顿吃的。

灾难面前人性的冷漠，在现在展现得淋淋尽致的。

就在林伽以为，没有人要去帮小姑娘，打算上去时。

突然从人群里面，冲出一个弱小的人影，快得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那个拿着细鞭子打人的士兵，被毫无防备的被撞倒在地上，以肉相搏。

定睛一看，是个比小姑娘还要瘦的男孩，但是胜在身高要高一点。

原本就没有多少的力气，一下子的将全部力气，都用到了刚才的那一击中，现在有些气血没有上来，身体都有些摇摇欲坠了。

但是眼神中没有一丝的害怕，反而泛着像狼崽一样，恶狠狠的眼神看着被撞倒的士兵，是防御的姿势。

待到士兵骂咧咧的从地上爬起来，看见是被一个小乞丐给撞到的，还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上，一下子来气了。

甩着鞭子就打到了小男孩的身上，他还机灵的一跑，躲在了一边上，站定后冷冷的看着士兵，那眼神好像在嘲笑他一般。

都这个样子了，还要去挑衅比自己要强大的人，不知道是该说他英勇还是愚蠢。

顾茗钰见忽然冒出的人缓缓歪头，尔后折身找了一个好位置，继续看着。

果然弱小就是被人欺的，瘦小的小男孩片刻不就被打得遍体鳞伤，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打了一鞭又一鞭的。

却没有一人敢出声阻止，就连刚开始的那个小女孩也没有哭了，所有人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打。

顾茗钰突然没有心情看下去了，但是也不想上前去帮忙。

有的人，总是要吃点亏才会懂的。

没有一会儿，就有其他的官兵来到了，要清场这场闹剧。

顾茗钰站起来正要离去，但看了一眼那个已经被打得直不起身体，只能伏在地上抽搐的小男孩。

遍体鳞伤，很可怜。

突然，顾茗钰笑了，玉白的面上清冷破碎，似有出尘的仙气。

林伽顺着顾茗钰的眼神看去，看见暗幽幽的一双眼睛看着这边。

林伽形容不出那是怎样的一个眼神，似狠似恶，却又没有完全的展示出来。

顾茗钰眸中含笑地看着前方，脑中缓缓想到了一个人，不过秦朝南可比现在这人，更加的懂得隐藏自己眼中的狠意。

顾茗钰看懂了他眼中要表达的意思，但是并不打算上前，朝他看了一眼，带着林伽毫不留情，转身就离去了。

身后的男孩在顾茗钰转身时，眼中升起的希望一下子破灭了，有些不甘心的看着顾茗钰的背影。

他是认得顾茗钰的，但是身处高位的顾茗钰，都不来帮自己，还能有谁能帮自己呢？

少年眼中的光被盖住，无力地躺在地上，一副半死不活的被人丢出去了。

回去的路上，林伽明显感觉，前面那人没有刚才出来时那么的沉重了。

更加让林伽感觉奇怪的是，在看见那个男孩之后，顾茗钰眼中似乎都没有降下过笑意，还夹杂着林伽看不懂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