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惊蛰当年离开夜添衣后，夜添衣从未停止过等待。
越是等得久了，少年心中的执念就越重，越是趋近疯狂。
刚开始的时候，许是因为他心里怎么也无法心安，想着，若是哪一日她半夜回来了呢？
于是，他便开始了日夜颠倒，每到夜晚时便无法入睡，期待也好，胡思乱想也罢，他都无法闭上双眼，清友能够听见他曾经说过的悄悄话，他躲在他家的屋檐上，下面的夜添衣躺在床上，他能够听见他偷偷的对自己在说。
再等等，说不定，今晚，她便会回来了。
可是直至第二天天明，仍旧不见那推门声，唯有隔壁邻居起身洗漱的声音。
日复一日，令他逐渐开始神志不清。
所以才会有了后面的荒唐，会将一个烂果子视作宝贝般的守着。
第三次，则是清茗神尊终于醒来的那一天。
那一日，在路过不夜侯树下的自己偶然间抬头时，看见不夜侯上面有了回春的迹象。
他想，他终于盼来了。
盼来了他的神尊回归的消息。
终归是没有放弃，他也永远不会放弃。
因为那是他最尊敬，最在意的清茗神尊。
不为三界安危，只因为他曾将自己从万千恶意中救出。
……
如今春惊蛰消失了已经超过了三日，清茗神尊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了，选了个空闲的时间，就打算独自往神界南边的无匾殿飞去了。
他不知她是否会在那里，但他也有想要问问赋华衣的问题。
或许关于春惊蛰身世的问题，他还得去问他。
毕竟这世上，可没有比赋华衣更了解春惊蛰的人了，若是想要知道清楚，可绕不开他。
“清友，你与云华，松萝守好清明殿，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清友行礼后点头，心里倒也没有不放心。
这回，好歹是没有不告而别，想走便走了，还安排了他们守着清明殿，想来还不算糊涂。
无匾殿里，依旧是上次的位置，赋华衣给清茗神尊倒了一杯茶。
对于清茗神尊的来意，赋华衣即便是心里早已有数，但却依旧装作不知，故意说了许多无关紧要的日常琐事与他听，像是颇为期待在他脸上看见诸如不耐烦的着急模样。
可惜，清茗一直面无表情，像是猜到了他的用意，也在故意掩藏自己的情绪。
到最后，赋华衣才终于觉得无趣了，故作随意的扯到了一个话题上。
“我有一处，与寻常的神仙不同，那便是我的眼神极好。”
“你瞧瞧，我做了这般多的衣裳，却依旧没有老眼昏花，还能分辨的清那些布料细微的不同。”
清茗神尊虽然不懂他突然提起他的眼睛作甚，但还是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果然，是一双精明的眼睛。
“清茗神尊可还记得两千年前，神界之巅发生的事情？”
清茗终于明白他要提起的，是他上次说过的那个地方，神界之巅，与春惊蛰的身世有关。
“没错，就是那一年。”赋华衣的语气终于认真起来。
“那一年，神界之巅的应神树突然散发奇光，原本大家都以为应神树是要诞下新的神了，都想要赶去亲眼见证一场降神，却不想，到最后，大家都说自己扑了个空。”
“许多神仙都到场去瞧了热闹，当然，我也在其中。”
清茗神尊认真的听着，应神树，意为树下，会在不确定的时间，诞下应运而生的，天生神体的神。
“可是巧了，当年神界之巅的那棵树散发奇光时，我却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
“仙君看到了什么？”清茗神尊有些紧张。
“我看到了……没人注意到的一个角落，应神树上结了一颗果子，只是那果子似是怕人，将自己藏得好好的，我还记得，它的枝桠间隐隐散发出橘黄色的光。”
“那一天的奇光极其刺眼，许多神仙都睁不开眼睛，或许这本就是天意，天意让其他所有人都瞧不见她，只有我知道她的存在。”
“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其实，那一年，确确实实是有神降世的，只是……比他们所想的，要晚了一百日，等她真正降世的时候，那应神树下，早已经空无一人，谁也不知道，她已经真正的，存在于这个世间了。”
“那一天，可是惊蛰？”清茗神尊问。
“没错，正是惊蛰那一日。”赋华衣笑着点头。
“我是个小气的人，自从我第一日发现她以后，我没有打算告诉别人，后来的每一天，我都会悄悄走到那应神树下，去看那颗果子，我想看看，它熟了没有，若是熟了，又会是个什么模样。”
“终于，我终于等到了她。”
“等到了我的惊蛰，我把它抱在怀里，带回了我的家。”赋华衣突然笑了，仿佛很是高兴。
赋华衣说完，突然又皱起眉毛。
“可是后来我发现了，她没有我想象的那样厉害，甚至是……很难照顾啊……”
赋华衣叹了口气，有些为难道。
“那时我还年轻，还有些心浮气躁的，确实不是个好父亲，我原本是个贪玩好动的性子，可自从当了她的父亲，我却是连出个家门都不敢太久了，生怕她在家里，一个人饿了，摔了。”
“等将她带大了，我的耐心也被她磨得极好了，就连我做出来的仙袍，都被众人追求，甚至还开始夸我细心，这是我之前远没有想到的。”
清茗听了也觉得心里有些暖，但还是继续追问。
“迟了一百日，那岂不是说……”春惊蛰她先天便是有缺的？
“神尊猜得没错。”赋华衣点点头。
“难怪她……”
原来在凡间夜添衣与她相处的印象中，她似乎并不会主动出现在烈日当空的阳光下，反而总是喜欢夜间在院子里晒月光。
当时的夜添衣发现了这个秘密之后，就将自己洗漱和换洗衣物的时间改成了晚上，即便总是摸黑看不清楚，也总是得夜间出门取水晾晒衣服，他也一点不嫌弃麻烦。
只为，能够和她呆在一块儿，看见她。
如今想起春惊蛰身上的许多异常，清茗神尊心里也终于有了答案。
难怪春惊蛰身上的气息明显只达到了仙阶，但她的血脉觉醒之后，却隐隐有了上古神力的威压。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给她养了这么久，可她却一直都只是仙阶。”
“因为她当年还在应神树上时，就喜欢躲闭光亮。”
“当年我将她带回家后，就发现她从小就喜欢在这样的地方躲着。”
“因为她初生时，沉睡期太长，才不得不以此为隐藏，保证自己能够活下去，不被敌人发现，这是神的天性与智慧，并不奇怪。
清茗点头：“所以她才会有这样的癖好。”
“看来神尊你也早就发现了。”赋华衣挑眉。
清茗抬头看了赋华衣一眼，笑着点点头，不然，他也不会将春惊蛰安排住在那阁楼里。
因为那是他的清明殿里，唯一有树遮蔽日光，又最靠近不夜侯的地方，不夜侯每日夜间散发出来的生命力，可以有助于她的修炼。
可以说，他给了她，最好的位置。
她喜欢躲避日光，那他便给她没有日光的地方，她若是喜欢吃他做的饭菜，那他便日日给她做。
“神尊见笑了，她年幼时，我为了养好她，常常将她揣在衣袖里，从不敢让她自己一个人，就是怕她神智尚未成熟，一时兴起了到处乱跑。”
“神界曾有传言，有几年，仙君你的袖间总会无故发出怪声，原来是因为这个。”
清茗觉得有些好笑，幼时的春惊蛰，竟躲在那里。
“说来惭愧，我就是个做衣裳的，也没法子给她提供什么修炼的机会，要不然，我自己也不会数千年了，也只是个仙君。”
“对了，我第一次真正在应神树下见到她时，她的身边躺着的，正是月台剑。”赋华衣突然来了一句关键。
“月台剑？”清茗神尊心里暗自感叹，看来这精明的赋华衣，之前初见那次，果然没有对他说完实话，还是有所保留了。
或许他不曾言明的，恐怕远远不止于此吧。
“那是她的东西，我自然是替她一并带了回去。”
“哈哈哈……”赋华衣突然笑了，他转身回去，将一颗被包裹在锦布里的果子捧了出来。
“她小时候爱钻小地方，我抓也抓不出来，于是便给她准备了这样的果子，想要见见她了，就用这个，就可以把她引出来。”
“因为她没有安全感，即便是听到了什么也不愿意出来。”
“我记得那时我等了整整一百日，终于有一日，果子滚落在地，那棵神树再也无法为她庇护，好在是没有落入凡间，要不然，凡间本就灵气稀薄，她定然会……”
“这些，就是我之前说的，神界之巅的秘密。”
“总的来说，自那一日起，我不再孤独，成了一个小姑娘的父亲。”赋华衣语气里的笑意很真切，让清茗也被他打动。
“她伴了我数千年，从此我不再孤独。”
“可我也知道，总有一日，她的命运，不会再允许她平凡度日，所以在那一天到来前，我一直要求她低调行事，即便是，会被神界的其他仙子看不起。”
“但我知道，她不普通，她也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荣誉也好，修炼资源也好，我知道，她可以变得更强，走到更高的地方，若是哪一日，她觉得那高处不胜寒了，她还能够回来，回到我身边，我会给她，做她最喜欢吃的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