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尊，我还想要说。”赋华衣突然略带促狭地看向清茗神尊，看得他下意识地感到不好，只觉得他有些不正经，果然，下一瞬，他就说。

“她很幸运，在凡间，遇上了那个凡人。”

“我想，能够让她念念不忘二十年，那个凡人也会给她做她喜欢吃的鱼吧。”

见清茗神尊明显紧张了起来，赋华衣却是摆了摆手，又给他添了一杯茶。

“我也并不觉得她这二十年的执念有什么错，她可以去弥补自己想要弥补的遗憾，只是希望……”

赋华衣突然转头看向清茗。

“夜添衣能够给她这个机会。”

清茗只觉得心里突然一震，低头不敢再看他，一只手死死的捏着手里的杯子不说话。

他竟然叫他夜添衣。

他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却不想，被他永远也想不到的人，看得一清二楚，根本无处可逃。

自将春惊蛰自忘川边带回来之后，还是第一次有人，能够如此直接的说出他的心事。

那些过往漫长时光里，夜添衣和清茗心里加起来的遗憾越来越多，他不敢再去面对，也无力去救赎自己，更不曾想过要让春惊蛰弥补。

所以这几日，他明白，自己和她的距离，看似很近，其实遥不可及，甚至给他一种永远也无法拉近的感觉。

“我力量有限，但我相信神尊你，既然可以将她托付于你，我便不惧她的未来会……”

托付二字一出，直接将清茗惊得忘记了动作。

这两个字实在是太过沉重，其间意义是他不敢去想的。

赋华衣突然握住了清茗神尊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语气认真道。

“正因为我对自己有自知之明，我不过是一个仙君，这般年纪了，也不过是只守着这处无名之殿，可惊蛰与我不同，我知道，她要走得，比我更远……远到，总有一日，我追不上她的。”

这话听着实在酸涩，一种父亲对女儿的担忧藏在他的语气里，清茗听得出来。

“所以神尊，我只有一事相求，我知她生于应神树，或许便注定了，有一日，她要为三界牺牲什么，甚至是……她自己。”

赋华衣又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已经接受了什么一样。

“我只求那一日，你告诉我，不要让我……最后一个知道。”

赋华衣的眼神和语气极其认真，甚至将清茗神尊也震住了。

这几句话，让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赋华衣，另一个，真正的，更为深刻真实的赋华衣。

都说父母为子，计之深远。

今日赋华衣的这几句话，倒是真的如这句话说的那般。

赋华衣没有再说什么，但清茗神尊却又有了一种莫名的感觉，他一定有所隐瞒，在藏着什么，不过就像上次一样，他是不会自己主动说出来的。

“对了，关于惊蛰，我只能告诉神尊你，惊蛰她近日都没有回家来，她确实不在我这，不然，我让神尊在我这小殿里随意找找？”

“不必了，这次叨扰仙君了。”

清茗神尊见他既然已经告知了自己更多真相，想来也没必要再做隐瞒，他起身离开，没有再在神界南边停留，而是回了自己的清明殿。

……

春惊蛰在发现清茗神尊的气息已经消失在清明殿之后，也从他的塌上爬了起来，朝着不夜侯而去。

不夜侯一如往日般的伫立在清明殿里最东边的位置，她在树下，仰着脑袋朝上看，不知该做什么。

“仙子果然来了。”

听到少年的声音，春惊蛰扭头看向来人，心里有些惊讶。

这清明殿究竟是用何神物幻出来的屏障？看来来头不小，竟能够现身于现实当中。

少年挑眉冲她笑了笑，然后只是轻轻抬起两根手指，在不夜侯的树干上一点，不夜侯便瞬间产生了变化。

这施法手势，确实和清茗神尊有些相似，明明都是一样的随意，但里头蕴含的力量却每次都能够让人心惊。

少年随口解释：“仙子不必这样看着我，我本就是清茗他爹娘赠与他的宝物，专门陪在他身边的。”

然后他轻轻颔首，示意春惊蛰自己进去。

春惊蛰点头致谢，独自入了不夜侯的内境之中。

她万万想不到，睁眼后在里头看到的第一幅影像，竟然会是自己。

她又看了许久，发现其间影像的主人虽然大多都是自己，但却都只是在凡间时的自己。

等等，这个视角，岂不是……

夜添衣的？

没错，这明明就是夜添衣的视角。

可这不夜侯里，为何会有夜添衣的记忆？

还有，原来夜添衣曾经，竟这般注意自己吗？

少年在此时也突然出现在不夜侯的内境里：“你猜的没错，清茗神尊下凡历劫的那一世，身份正是夜添衣。”

春惊蛰没有想到真相竟会是这样，一时之间，所有清茗神尊与夜添衣的过往都在脑袋里浮现。

缝着衣裳，在灶房里给她做饭的凡间少年。

总是一个人孤独坐在不夜侯下喝茶的神界第一的神尊，在万嘱目中救下自己的神尊。

原来竟，都是一个人吗？

心中情绪在这些回忆里变得极其的冲动和强烈，强烈到春惊蛰想要立刻抱住他，什么也不说，只是抱住他而已。

“你可是在好奇，为何夜添衣的记忆里，大多都是你？”

“因为曾经为你无数次的起心动念，所以你近乎是他记忆里的全部。”

少年突然转身，故意问她：“那仙子，是喜欢他原本的模样，还是……在凡间的那个他呢？”

“或许，他也很想要知道你的答案。”

“这确实是个好问题，春惊蛰停顿了许久，才缓缓抬头，看着不夜侯树叶尖尖上的露水说道。

“在我眼中，夜添衣和清茗神尊，并无区别。”

少年得了答案，若有所思的笑了，感慨道。

“这确实是个好回答，希望日后若是有机会，可以请仙子亲自与他说。”

“既然仙子已经有了答案，接下来，我便带你离开吧。”

……

春惊蛰在比自己高上许多的窗前站了一夜，第二天终于走出了自己的阁楼。

也是在这一晚，她终于知道了他将她安排住在这处阁楼的真正用意。

她在跳上窗台，打开那窗子往外瞧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了。

或许，曾在深夜的某个时分，他就在她的对面，看着她。

只是她从来不知道，也没有注意过。

或者说，她从来没有认真的关注过他。

关注过她的这一位，清茗神尊。

正兀自苦恼时，春惊蛰突然一震，清醒起来。

在确定是清茗神尊回来的那一瞬，春惊蛰就窜下了阁楼，冲向了他气息去向的方向。

清茗回了自己的寝殿后，就看见那毛茸茸朝自己冲过来，不断地朝他撒娇，甚至还主动的将自己的脑袋凑过来，似是要给他薅。

若是他不薅，她就要生气了一般。

他不明所以，只当她是受了委屈，将她从地上抱起来后，近距离地盯着她的两个眼珠子问。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这一句更是让春惊蛰心里酸涩起来，想要开口说话，却又害怕暴露了自己，只得左右摇晃着脑袋。

清茗见她张嘴又闭嘴，眼里带着奇怪的着急，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自怀里取出一块茶糕来。

他是不喜欢，但它应该会喜欢。

看见这茶糕，春惊蛰恍然起来，发现自己似乎，真的遗忘了什么。

她也好像，从来都不知道夜添衣，也就是此时的清茗神尊究竟在想什么。

她突然有些后退，觉得自己似乎，无法走进他的心里，她甚至在想，之前他是不是，在有意的疏离自己，所以才不告诉她，他究竟是谁？

他与她重逢之后，从不曾对她说过自己的委屈，却也未在她遇见危险时袖手旁观，反而每次救下她的人，都是他。

当然，他也更不曾在她面前落泪，所有的难堪，他似乎只留给了自己。

她也突然意识到，他既然早就认出了自己，可对自己的态度却不明不暗……

或许……他并不如她所想的那样，他也会变的，变得不再期待她，也不再需要她。

春惊蛰抬起毛茸茸的小脑袋认真直视着他的眼睛，却发现自己真的已经无法看透他了，和那凡间的夜添衣的直白简单比起来，真的很不同了。

但她还是真的很想要开口问他一句。

他们两个的前世遗憾，她该如何去偿还他？

想到这些让她退缩的可能，春惊蛰突然不敢再继续呆在清茗的跟前了。

她迅速朝殿外跑，她怕，怕再不快一些，那些眼泪就会迅速在他眼前落下。

她刚刚躲在一株漂亮的花下，眼中的泪珠就已经大颗大颗的落下，落进了她脸上的毛里，她抽泣着抬起爪子去抹，却是越擦越多。

心里的酸涩疼痛也越发强烈，让她有些窒息。

那一世的别离，遗憾深深，她还没有告诉过他，她愿意与他执手看红尘，共度一生。

前世缘分，可能再续？一时之间，春惊蛰突然不敢去想这个问题。

而他在最后默默守着一盏枯灯的日子里，他又在想什么？会怎么想不告而别的自己？是否也会心怀怨恨，是否……也曾想过不再原谅她？

……

等春惊蛰再次鼓起勇气进屋里找他时，他已经不在屋子里了。

春惊蛰突然想到什么，脚步一转，找到了灶房。

果然，什么灶房里负责下厨的仙侍什么的，都是假的，从来也都不存在。

从始至终，只有他罢了。

他一直都，躲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