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再次被合上，栖迟扭头看向窗外。

紫金殿外的走廊泛着黄昏的暖光，或卷或放的竹帘映衬着斑驳的树影，正随风轻轻晃动。

枫叶与乌桕木的树枝被帘子一挡，走廊间就只有它们飘落的叶子。

火红的衣袍上，暗纹在天光下泛着波光粼粼的金光，一路渐行渐远。

空气隐有波澜，自紫金殿内飘散，笼罩了整座孤峰。

夏日的风吹得树叶沙沙，带着一丝不属于它的凉意，落在了一高一矮两人的衣袍上。

这个气息明映琉并不陌生，是栖迟的灵识。

偌大紫金峰，全在栖迟的掌控之下。

以前，栖迟的灵识平均分布在各处。可现在……

明映琉眼朝下一瞥，顺着牵着的手看向了萧楮叶。

他的师弟此刻被寒意包裹着，无端打了个冷战道：“大师兄，你有没有觉得好冷。”

明映琉看着冷气触碰到自己牵人的手指，平静道：“有一些。”

现在，师尊未曾言明的关注，全给了这个孩子。

就像曾经对待他一般，和其他长老对弟子毫无区别。

明映琉闭闭眼，而后摸摸萧楮叶的头顶。

小孩在凡间过得不好，一头头发更是如杂草般肆意乱长，明映琉摸着还有些扎手。

他替人温和摒除寒气，放缓语气：“现在呢？”

萧楮叶只觉得放在自己头顶的手很温暖，以至于整个身体都变得暖烘烘的。

他看着外表气质与手心温度全然相反的明映琉，脸一点点烧了起来：“现在有些热。”

明映琉嘴角很轻勾了一下，转而将手挪开了。

虽然对方的手离开了，可萧楮叶却不觉得冷。

他喜滋滋的，刚想接着去牵明映琉。

结果一股更可怕的寒意直接贴了上来，在他后背无声无息的炸开。

萧楮叶汗毛直立，伸出的手一抖，转而抓住了明映琉的衣角。

来势汹汹的冷意顷刻安静了下来，只是似有若无的环绕在萧楮叶身侧。

恰逢此时，明映琉低头，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向了他。

萧楮叶咽了咽口水，下意识把手一撒。

寒意彻底飘散，和迎面吹来的凉风毫无差别。

他仰头问：“大师兄，我们现在要干嘛？”

明映琉短暂思考一下：“先把你的事安排好。”

萧楮叶点点头，亦步亦趋跟在明映琉身后。

在出走廊的时候，萧楮叶回首看向身后。

长长的走廊间红叶翻飞，除了他与明映琉，便再无一人。

可刚刚的冷意是如此明显，就好像师尊本人站在自己背后，冷眼看着他的所作所为一样。

不过他师尊是世间仅存的一位仙君，自己又在他眼皮子底下。栖迟都不消出来，便能轻易掌握他和师兄的举动。

师尊看上去就很严格，自然也不想他的徒弟心性软，太过依赖旁人吧。

可是……小孩看着明映琉的背影，不太死心的想，可是对他这样好的人是自己的师兄……

萧楮叶想着想着，又觉得冷意扑面而来。

他一抖，赶紧止住想法，追上了明映琉的步子。

紫金殿离萧楮叶所居竹院不远不近，若用走也完全可以。

只是这么走下去，恐怕天就已经黑了。

那么明映琉的安排也就打乱了。

他想也不想就把这个选择排除在外了。

明映琉直接选择了更为快捷的法子。

以他的修为，下山都用不上峰玉。

霞明剑破空而出，在半空划出一圈剑光，欢快的停在了明映琉脚边。

明映琉手一伸，直接把萧楮叶拎在手里。

萧楮叶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地面，脸色唰一下白了：“大，大师兄……”我有点恐高。

后面的话还来不及说出口，二人就已经在天空中了。

竹院。

等萧楮叶落地时，他也顾不上什么冷不冷，心性软不软了，只死死揪着明映琉的衣角不放。

明映琉身上挂了个人，此刻寸步难行。

他低头，看见萧楮叶难看的脸色时一愣：“师弟，你这是怎么了？”

萧楮叶颤巍巍抬头，谴责地看了眼明映琉，转头跑到不远处的枫树底下开始吐。

不过萧楮叶本身没吃饭，也吐不出来什么东西。

在萧楮叶抱着树神智不清时，明映琉踩着树叶走到他身后，抚了抚对方的后背，递过去一粒丹药。

清冽的丹香让萧楮叶稍微好受一些，他接过去吃了，脸色一下就缓过来了。

明映琉看了看萧楮叶：“你怕高？”

萧楮叶面色一僵，低着头不好意思道：“有点。以前没有经历过。”

明映琉点了下头：“我没注意。”

毕竟他也没照顾过这样小的人。

好在师叔料事如神，给了他一本名字不算好听的秘籍。

萧楮叶不会真的怪明映琉，他恢复好了就松开树：“大师兄，竹院到了，还有什么事安排吗？”

竹院之所以叫竹院，是因为这个院子有一丛环抱院子而生的小竹林。

翠青的叶子混在金红里，彼此相映却并不交融，像朦胧的青山。

明映琉推开院门：“你虽拜入紫金峰，但年纪小修为弱，平日也得和其他弟子去上课。”

萧楮叶似懂非懂点头。

明映琉：“今晚我先简单和你说一下缙云山的构造，以及修习的事。”

按理来说，萧楮叶应当由栖迟亲自教如何引气入体。

但以师父的耐心，可能只会扔本书给小孩自己悟。

明映琉本着作为大师兄，就该负责的心，选择自己来教师弟。

他身为师父的大弟子，师父没做的，他理应处理妥当。

竹门一合，阻隔了那缕夹在风里的灵识。

要讲的事不算多，但因为前车之鉴，明映琉意识到萧楮叶到底和他们不同，所以说起来会下意识放缓速度。

等他粗粗安排好萧楮叶以后的事时，天已经黑完了。

紫金峰上群星璀璨，林涛声在夜色中不绝于耳，明映琉拒绝了萧楮叶的送行要求，合上门出了院子。

夜色浓重，唯有林间几点萤火指明方向。

黑夜并不会影响明映琉的目力，可却他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松泛些。

清冷的眉目间陡然有了几分落寞。

明映琉垂首灰心数着台阶，一步一步往上走。

台阶方才踏了四五阶，明映琉就蹙蹙眉，他停下动作，缓缓抬起头。

只见离他十多步外的平台上，眉眼冷峻的人正朝他投来了霜似的目光。

是师父。

明映琉手蓦然就要掐紧。

栖迟古井无波的眼神挪到了明映琉的手上。

青年唇微抿，才收紧的手骤然松开了。

栖迟这才收回眼神。他一步一步顺着台阶走下来。

最后脚步停下，站在了高出明映琉一截的台阶上。

不用明映琉刻意抬头，他都能感受到身上快要凝成实质的目光。

是冷的，却好像压抑着重重炽热。

明映琉喉咙又干又涩，良久才出声：“师尊。”

栖迟锋利的眉缓缓蹙起了起来，他再次重复白日的话：“……师尊？”

没有得到回应。

栖迟神色终于发生了变化，这个变化于他而言，堪称剧烈。

白日或许有外人的缘故，他的徒弟不肯亲近自己情有可原。

那为何现在也要这么疏远？

“你不开心。”栖迟慢慢开口，“为何？”

明映琉偏头避开栖迟探究的眼神，他咬咬牙，才开口：“弟子没有不开心。”

栖迟：“撒谎。”

看样子是一定要明映琉说出个所以然了。

可他不开心的理由，偏偏是无法说出口的。

明映琉心底油然生出一股恼怒来。

师父他明明知道！非要他去承认，非要他这么难堪么？！

明映琉咬紧唇内的那层软肉，骤然握紧手。

他目光停留在了不远处的平台上，月光下，落在那处的叶子表面有一层不合时宜的白霜。

他的师父曾经站在那里过。

栖迟见明映琉又握紧手，他踌躇一下，最终还收打算伸手去阻止这个不好的动作。

“师尊。”明映琉突然喊了声。

栖迟手一抖，赶忙收了回去，动作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慌乱。

栖迟看向明映琉：“怎么？”

明映琉与那双剔透的眼睛对视，竟然从中捕捉到了不该出现的心虚。

师父心虚什么？

明映琉不解，但没打算深究。

“师尊不是刚来这里吧？”他朝栖迟示意，“师尊只有心情不佳时才会外放灵气。您也有不开心的事么？”

明映琉说栖迟心情不佳都算是轻的了。

到栖迟这个修为，灵气收放自如到和呼吸一般简单，能因为心情而无暇顾及自身灵气对外界的影响，那已经算是出离愤怒了。

一般到这种地步，惹他生气的东西坟头草应该有一丈高了。

什么事能让师父生气到如此地步，还不出手呢？

明映琉是打心底好奇。

怎料栖迟望着明映琉的脸，一下哽住了不再言语。

沉默半晌，栖迟突然问：“你怎么在竹院待这么久？”

明映琉：“给师弟说宗门的规矩。”

栖迟不解：“不是有书？”

意料之中的回答。

“师……师尊。”明映琉有些无奈，“师弟才十岁，入门前还是居无定所的乞儿，他不一定识字。”

“……”

栖迟：“哦。”

两人交谈完，气氛又安静下来。

明映琉受不了眼前这个场景，他想随便扯个理由应付拦路的栖迟，再趁人不注意召剑离开。

结果他手腕内侧的剑纹才亮起，眼前的人反倒是让开了。

明映琉微怔，他扭头，就见栖迟冷峻的眉眼软化了。

冷淡的声线有温暖的声色：“若要这么走上去的话，为师陪你。”

师父：他怎么私底下也叫我师尊啊[可怜][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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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你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