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宝贝大徒弟

陪?明映琉心中一动。

他看向栖迟。

在明映琉形影不离栖迟的十八年中,他听得最多的,就是紫金峰这位仙君如何不近人情,又是如何讨厌别人浪费时间的。

用掌门冯子行的话来说,栖迟,一个脾气阴晴不定没啥耐心还特别爱摆脸色的门神。

毕竟照那些人说的,栖迟仙君问话完的几息内没有得到答复,他便不会再给那个人说话机会了。

然而没有耐心的栖迟仙君,现在就站在明映琉面前。

从他问完话后到现在,早就不止过了多少个几息,可还是在认真等着明映琉的回答,没有一点传闻中的样子。

对他,师父永远是耐心的。

毕竟他是栖迟唯一的徒弟。只是这个唯一,在今天被打破了。

明映琉看着栖迟,手渐渐掐紧。

他明知道自己应该保持沉默,表现不在意。可从心头涌出来的酸涩却让他不得不张开嘴,用干涩的声音问:“师尊,你也会对师弟这样特殊么?”

永远这么耐心,永远这么在意对方的情绪?

栖迟在白日就感受到了明映琉疏离的态度,他从说出请求到现在,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哪曾想身边的人突然问了这么个问题,听语气,他宝贝的大徒弟委屈得要死。

栖迟冷峻的眉眼间带着淡淡的不解,他说:“他只是徒弟。”

那我呢?

明映琉闻言,眼睛蓦地一涩。质问险些脱口而出,好在最后关头被明映琉咽刀子似的咽了回去。

若是二十年前,他听见这句话一定会开心。

可现在是二十年后,他也已经长大了,明白当初师父未曾言明的回绝。

师父总是那么温柔,连拒绝都是无声的。

事到如今,他本该摇头拒绝栖迟的提议的。

可临了却怎么也舍不得。

剑纹的光芒被明映琉默不作声把剑纹掐灭,他很轻很轻嗯了一声。

两人就这么沉默走在了一处。

栖迟的目光三番五次在垂首走路的明映琉身上扫过,可最后全都无疾而终。

栖迟面色越来越冷,一身沉重的霜雪气即使是已到金丹期的明映琉,也能察觉一二。

明映琉无声苦笑,最后默默又远离栖迟半尺。

不短不长的台阶,硬是隔出了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

栖迟察觉到明映琉的动作,他搁在身前的手收紧,冷清的目光在明映琉身上转了又转,最后只能不得其所的挪开了。

远看去,竟有几分不符合他性格的局促。

当玉阶岔出一条平坦的小路时,路程就已经到了尽头。

明映琉头一次发现,原来上紫金峰的路程是如此之短。

心中不知泛起了什么样的滋味。

“师尊,”明映琉停下步子,偏过头道,“您的住所到了,弟子就先告退了。”

他说完一礼,也不等栖迟的回答,转身便要接着顺着玉阶而上。

早在明映琉说话的时候,栖迟就明显的愣了一下。

随后,栖迟反应过来。

他眉峰一压,克制放在身前的手直接一伸,拽住了即将离去的明映琉。

握住手腕的力道比寻常任何一次力道都重。

栖迟不解问:“你去哪?”

明映琉思考一下回答:“上山。”

栖迟:“……?”

明映琉突然觉得,他师父好像磨了一下牙。

不过应当是错觉。

栖迟的语气称得上冷若冰霜:“你不是答应搬下来?”

“回师尊……”

明映琉开口就被扑面而来的凛冽冷气冻得愣了一下。

他下意识朝下一看,就看见他们站着的地方,枫叶多多少少都染了一层白霜。

师父在生气,为什么?

明映琉不明白,不过现在也不是深究这些的原因。

他解释道:“虽然我答应师尊搬下来,可离开这么些年,即使房间不用打扫,可用的东西都没有准备好,得等明日准备妥当再说。”

“不用。”

明映琉意外抬起了头。

栖迟直直看着明映琉说:“你住的地方没动过,现在住刚刚好。”

栖迟亲眼看着明映琉眼眸迷茫的震颤一下。

因为分开了二十年,他已经看不懂他的徒弟在想些什么了。

都是时间惹的祸。

栖迟话都说完了,可拉着明映琉的手没有放。

他将身一转,牵着人朝着蜿蜒进林内的小路走去。

偏冷的触感压在手腕的肌肤上,却像是火烧似的。

明映琉低下头,怔怔的目光落在拉着自己的那只手上,亦步亦趋跟在栖迟身后。

栖迟的住处和紫金殿虽然是彼此相连,可装潢却远不如其亮眼。

他的住处与其说是和紫金殿一样的宫殿,倒不如说是一个用木头建得颇具巧思的院子。

院子很大,四周铺着深青色的地砖,此刻和环境融为一体,徒留砖面上,零星倒映出的萤光。

当二人靠近时,原本黑漆漆的路刹那有了光亮。

小巧精致的灯笼,错落在树枝间悬挂着。

里面是以阵法催动照明的灵石。

暖黄色的光驱散了夜色。

黑幕下,衬得叠翠流金的红枫乌桕愈发金红分明。

明映琉嗅闻着空气中林木溪水的气息,恍然听见前方的栖迟迟缓响起的问话。

“今日后,你还要闭关么?”

栖迟的话让明映琉想到了冯子行。

对方恼怒告状的模样尚且历历在目。

他摇摇头,又想到栖迟在前面看不见,就轻声言语:“在师弟能独挡一面前,我都不会闭关了。”

栖迟脚一停,他回过头:“师弟?”

明映琉点头:“楮叶毕竟年纪还小,我身为师兄多照顾着些是应该的。”

栖迟默了片刻,混不在意随口一问:“你很喜欢他?”

这个问题落在明映琉耳里别有一番意味。

是在试探他是否还不死心,还是在找理由与自己割席再不相见?

明映琉愣了一瞬。

他飞快将眼一垂,斟酌着思考说:“是。师弟聪慧机敏,弟子十分喜欢。”

明映琉说完不敢抬头,他怕看见师父的脸后就会忍不住说些奇怪的话,把好不容易得来的相处搞得一团糟。

他这次不一定能很好的收拾好。

让他说这样的话已经是极限了。

栖迟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了低垂着头的人身上。

十分喜欢。

栖迟紧绷着脸,他没再说话,而是慢慢放开了手。

仙君座下就只有两名弟子,大弟子和二弟子才见面便能有如此的情谊,对于做师尊的人而言是好事。

栖迟应该和其他长老一般夸明映琉懂事。

他看了人半晌,最后不冷不热说:“早些休息。”

近在咫尺的衣角转出好看的弧度,紧接着便是脚踩在叶子上沙沙的声音。

明映琉觉得,今晚照在身上的月光格外冷。

直到小腿隐隐传来麻意,他才发觉自己已经在原地站了好久。

心中无声叹了口气,明映琉小幅度动起脚,却听见前方好像又有沙沙声。

他心下疑惑,抬眼看去,发现是折返回来的栖迟。

难道还有事?明映琉在心中想。

明映琉站直身子刚想出声询问,却见对方默不作声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然后,面无表情牵起了自己的手说:“不牵就不愿意走么?”

话说得快到听不清。

明映琉一双净若琉璃的眼中充满错愕。

他尚且来不及思考,就被对方拉着走进了阔别已久的院子中。

在穿过宽阔的前院后,明映琉和栖迟整齐沉默杵在了紧闭的房门前。

这是明映琉的房间。

栖迟松开了手,他偏头俯视着自己的弟子:“早些休息。”

明映琉点头,恭恭敬敬应了声。

“……”

头顶目光并未散去,师父怎么还站在这?

明映琉立在原地,悄悄屏住呼吸又等了一会。

对方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像是在等待他回应什么。

明映琉放在门上的手用了些力,他大可以装作不知道就这么走进去。

可落在身上的目光犹如实质,给了明映琉一种对方格外认真期待的错觉。

他偏头,但见月光洒落在他们身上,渡了一层银霜似的光。

白日还冰冷无情的眼底,此刻也好像泛起温柔的涟漪。

虽是夏末的天,可空气中却是清冽的冷。

明映琉在这样的眼神下静默良久,最后败下阵来,闷闷说:“你也早些休息。”

“嗯。”栖迟满意点头,带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如沐春风的走了。

转身时,还顺手在院内设下一道禁止出入的临时阵法,这才满意进了隔壁的房间。

看完整个过程的明映琉:“……”

他深吸一口气,最后也推开了门。

随着轻巧嘭的一声响,漆黑的室内陡然明亮起来。

明映琉按下手指间快速飞过的一缕淡红,抬眸打量着整个房间。

房间不算小,可每一处都很干净整洁,一看便知是天天有人精心打扫过的。

休息的房间还在最里面,明映琉一边看一边朝里间走。

整个房间何止是陈设未变,就连他闭关前顺手养在瓷瓶里的一枝红枫,也还是折下时的模样。

明映琉站在房间内,恍然以为自己其实没有闭关二十年。

冷淡的目光久久停在生机勃勃的叶片上,明映琉面上闪过一抹深思,下一瞬便偏离了原本的道路,走向了红枫。

白净的瓷瓶就搁在窗前的桌案上,明映琉走近时,有风正吹进来。

窗是半开着的。

他还在这个房间住时,这扇窗便这样常开着。

窗外红叶萧萧,窗内的明映琉要么看书要么学画符。

现在这里,就和他还在这住时一样。

修长的手指摩挲过红木桌沿,最后抬起一枚火似的叶片。

他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着蓬勃的生机。

缙云山中,有些弟子资质不好,修为多年也不见增长,他们又不想下山,便成了负责洒扫一类的杂役弟子。

这些人修为普遍偏低,维持植物生机既不是他们能做到的,也不是他们应该负责的。

况且,这些弟子素来只负责洒扫以内的事,开窗关窗这种事他们也不负责。

紫金峰又鲜少有外人来,来也不会在意他的房间。

熟悉的身影蓦地出现在脑海里。

这些事对于紫金峰某一人而言,却是顺手就能为之。

剑修的手素来很稳。

可此刻,明映琉扶着叶子的手却在颤抖。

他在原地无声站了好一会,最终把窗一关,熄了灯朝卧室走去。

超绝不经意问某位徒弟还要不要闭关[眼镜][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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