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明映琉心中一动。
他看向栖迟。
在明映琉形影不离栖迟的十八年中,他听得最多的,就是紫金峰这位仙君如何不近人情,又是如何讨厌别人浪费时间的。
用掌门冯子行的话来说,栖迟,一个脾气阴晴不定没啥耐心还特别爱摆脸色的门神。
毕竟照那些人说的,栖迟仙君问话完的几息内没有得到答复,他便不会再给那个人说话机会了。
然而没有耐心的栖迟仙君,现在就站在明映琉面前。
从他问完话后到现在,早就不止过了多少个几息,可还是在认真等着明映琉的回答,没有一点传闻中的样子。
对他,师父永远是耐心的。
毕竟他是栖迟唯一的徒弟。只是这个唯一,在今天被打破了。
明映琉看着栖迟,手渐渐掐紧。
他明知道自己应该保持沉默,表现不在意。可从心头涌出来的酸涩却让他不得不张开嘴,用干涩的声音问:“师尊,你也会对师弟这样特殊么?”
永远这么耐心,永远这么在意对方的情绪?
栖迟在白日就感受到了明映琉疏离的态度,他从说出请求到现在,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哪曾想身边的人突然问了这么个问题,听语气,他宝贝的大徒弟委屈得要死。
栖迟冷峻的眉眼间带着淡淡的不解,他说:“他只是徒弟。”
那我呢?
明映琉闻言,眼睛蓦地一涩。质问险些脱口而出,好在最后关头被明映琉咽刀子似的咽了回去。
若是二十年前,他听见这句话一定会开心。
可现在是二十年后,他也已经长大了,明白当初师父未曾言明的回绝。
师父总是那么温柔,连拒绝都是无声的。
事到如今,他本该摇头拒绝栖迟的提议的。
可临了却怎么也舍不得。
剑纹的光芒被明映琉默不作声把剑纹掐灭,他很轻很轻嗯了一声。
两人就这么沉默走在了一处。
栖迟的目光三番五次在垂首走路的明映琉身上扫过,可最后全都无疾而终。
栖迟面色越来越冷,一身沉重的霜雪气即使是已到金丹期的明映琉,也能察觉一二。
明映琉无声苦笑,最后默默又远离栖迟半尺。
不短不长的台阶,硬是隔出了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
栖迟察觉到明映琉的动作,他搁在身前的手收紧,冷清的目光在明映琉身上转了又转,最后只能不得其所的挪开了。
远看去,竟有几分不符合他性格的局促。
当玉阶岔出一条平坦的小路时,路程就已经到了尽头。
明映琉头一次发现,原来上紫金峰的路程是如此之短。
心中不知泛起了什么样的滋味。
“师尊,”明映琉停下步子,偏过头道,“您的住所到了,弟子就先告退了。”
他说完一礼,也不等栖迟的回答,转身便要接着顺着玉阶而上。
早在明映琉说话的时候,栖迟就明显的愣了一下。
随后,栖迟反应过来。
他眉峰一压,克制放在身前的手直接一伸,拽住了即将离去的明映琉。
握住手腕的力道比寻常任何一次力道都重。
栖迟不解问:“你去哪?”
明映琉思考一下回答:“上山。”
栖迟:“……?”
明映琉突然觉得,他师父好像磨了一下牙。
不过应当是错觉。
栖迟的语气称得上冷若冰霜:“你不是答应搬下来?”
“回师尊……”
明映琉开口就被扑面而来的凛冽冷气冻得愣了一下。
他下意识朝下一看,就看见他们站着的地方,枫叶多多少少都染了一层白霜。
师父在生气,为什么?
明映琉不明白,不过现在也不是深究这些的原因。
他解释道:“虽然我答应师尊搬下来,可离开这么些年,即使房间不用打扫,可用的东西都没有准备好,得等明日准备妥当再说。”
“不用。”
明映琉意外抬起了头。
栖迟直直看着明映琉说:“你住的地方没动过,现在住刚刚好。”
栖迟亲眼看着明映琉眼眸迷茫的震颤一下。
因为分开了二十年,他已经看不懂他的徒弟在想些什么了。
都是时间惹的祸。
栖迟话都说完了,可拉着明映琉的手没有放。
他将身一转,牵着人朝着蜿蜒进林内的小路走去。
偏冷的触感压在手腕的肌肤上,却像是火烧似的。
明映琉低下头,怔怔的目光落在拉着自己的那只手上,亦步亦趋跟在栖迟身后。
栖迟的住处和紫金殿虽然是彼此相连,可装潢却远不如其亮眼。
他的住处与其说是和紫金殿一样的宫殿,倒不如说是一个用木头建得颇具巧思的院子。
院子很大,四周铺着深青色的地砖,此刻和环境融为一体,徒留砖面上,零星倒映出的萤光。
当二人靠近时,原本黑漆漆的路刹那有了光亮。
小巧精致的灯笼,错落在树枝间悬挂着。
里面是以阵法催动照明的灵石。
暖黄色的光驱散了夜色。
黑幕下,衬得叠翠流金的红枫乌桕愈发金红分明。
明映琉嗅闻着空气中林木溪水的气息,恍然听见前方的栖迟迟缓响起的问话。
“今日后,你还要闭关么?”
栖迟的话让明映琉想到了冯子行。
对方恼怒告状的模样尚且历历在目。
他摇摇头,又想到栖迟在前面看不见,就轻声言语:“在师弟能独挡一面前,我都不会闭关了。”
栖迟脚一停,他回过头:“师弟?”
明映琉点头:“楮叶毕竟年纪还小,我身为师兄多照顾着些是应该的。”
栖迟默了片刻,混不在意随口一问:“你很喜欢他?”
这个问题落在明映琉耳里别有一番意味。
是在试探他是否还不死心,还是在找理由与自己割席再不相见?
明映琉愣了一瞬。
他飞快将眼一垂,斟酌着思考说:“是。师弟聪慧机敏,弟子十分喜欢。”
明映琉说完不敢抬头,他怕看见师父的脸后就会忍不住说些奇怪的话,把好不容易得来的相处搞得一团糟。
他这次不一定能很好的收拾好。
让他说这样的话已经是极限了。
栖迟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了低垂着头的人身上。
十分喜欢。
栖迟紧绷着脸,他没再说话,而是慢慢放开了手。
仙君座下就只有两名弟子,大弟子和二弟子才见面便能有如此的情谊,对于做师尊的人而言是好事。
栖迟应该和其他长老一般夸明映琉懂事。
他看了人半晌,最后不冷不热说:“早些休息。”
近在咫尺的衣角转出好看的弧度,紧接着便是脚踩在叶子上沙沙的声音。
明映琉觉得,今晚照在身上的月光格外冷。
直到小腿隐隐传来麻意,他才发觉自己已经在原地站了好久。
心中无声叹了口气,明映琉小幅度动起脚,却听见前方好像又有沙沙声。
他心下疑惑,抬眼看去,发现是折返回来的栖迟。
难道还有事?明映琉在心中想。
明映琉站直身子刚想出声询问,却见对方默不作声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然后,面无表情牵起了自己的手说:“不牵就不愿意走么?”
话说得快到听不清。
明映琉一双净若琉璃的眼中充满错愕。
他尚且来不及思考,就被对方拉着走进了阔别已久的院子中。
在穿过宽阔的前院后,明映琉和栖迟整齐沉默杵在了紧闭的房门前。
这是明映琉的房间。
栖迟松开了手,他偏头俯视着自己的弟子:“早些休息。”
明映琉点头,恭恭敬敬应了声。
“……”
头顶目光并未散去,师父怎么还站在这?
明映琉立在原地,悄悄屏住呼吸又等了一会。
对方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像是在等待他回应什么。
明映琉放在门上的手用了些力,他大可以装作不知道就这么走进去。
可落在身上的目光犹如实质,给了明映琉一种对方格外认真期待的错觉。
他偏头,但见月光洒落在他们身上,渡了一层银霜似的光。
白日还冰冷无情的眼底,此刻也好像泛起温柔的涟漪。
虽是夏末的天,可空气中却是清冽的冷。
明映琉在这样的眼神下静默良久,最后败下阵来,闷闷说:“你也早些休息。”
“嗯。”栖迟满意点头,带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如沐春风的走了。
转身时,还顺手在院内设下一道禁止出入的临时阵法,这才满意进了隔壁的房间。
看完整个过程的明映琉:“……”
他深吸一口气,最后也推开了门。
随着轻巧嘭的一声响,漆黑的室内陡然明亮起来。
明映琉按下手指间快速飞过的一缕淡红,抬眸打量着整个房间。
房间不算小,可每一处都很干净整洁,一看便知是天天有人精心打扫过的。
休息的房间还在最里面,明映琉一边看一边朝里间走。
整个房间何止是陈设未变,就连他闭关前顺手养在瓷瓶里的一枝红枫,也还是折下时的模样。
明映琉站在房间内,恍然以为自己其实没有闭关二十年。
冷淡的目光久久停在生机勃勃的叶片上,明映琉面上闪过一抹深思,下一瞬便偏离了原本的道路,走向了红枫。
白净的瓷瓶就搁在窗前的桌案上,明映琉走近时,有风正吹进来。
窗是半开着的。
他还在这个房间住时,这扇窗便这样常开着。
窗外红叶萧萧,窗内的明映琉要么看书要么学画符。
现在这里,就和他还在这住时一样。
修长的手指摩挲过红木桌沿,最后抬起一枚火似的叶片。
他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着蓬勃的生机。
缙云山中,有些弟子资质不好,修为多年也不见增长,他们又不想下山,便成了负责洒扫一类的杂役弟子。
这些人修为普遍偏低,维持植物生机既不是他们能做到的,也不是他们应该负责的。
况且,这些弟子素来只负责洒扫以内的事,开窗关窗这种事他们也不负责。
紫金峰又鲜少有外人来,来也不会在意他的房间。
熟悉的身影蓦地出现在脑海里。
这些事对于紫金峰某一人而言,却是顺手就能为之。
剑修的手素来很稳。
可此刻,明映琉扶着叶子的手却在颤抖。
他在原地无声站了好一会,最终把窗一关,熄了灯朝卧室走去。
超绝不经意问某位徒弟还要不要闭关[眼镜][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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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宝贝大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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