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晨雾寥寥,一缕刺穿云层恰好落在启明大殿檐上“正大光明”四字金匾之上,光华夺目,殿宇生辉。

拂晓时分,钟鼓齐鸣,诸位大臣从启明殿鱼贯而入。

皇帝坐于九龙御座之上,丹墀之下,文武百官左右分列,肃然屏息。文臣之首,正是当朝首辅张仲颐。

今日朝议,所商者为端午水患之后的灾情善后。水患方歇,瘟疫已起,流民无依,各方事务交错纷至,诸位朝臣议毕。

之后,皇帝又将皇后寿辰一事交于众大臣商议。

朝议过后,沈从迹径直去了内阁的值房,却在经过后花园时,遇到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孙承芳。

朝议既罢,众臣退散。沈从迹未多停留,转道往内阁值房而去。经由御花园时,远远望见万春亭前,一人手执拂尘,立于廊下,神情淡定,似早候于此。

御花园与东华殿同向,而与司礼监所处东朝房恰为相反。沈从迹略一思忖,心知来人必非偶遇。

果不其然,行近数步,那人便下阶迎来,拂尘一卷搭于臂上,笑意盈盈地道:“沈大人。”

沈从迹微颔首,道:“孙公公在此等我,想必并非闲散之举。”

孙承芳一笑未语,转首遣退随侍小监,方抬手作请,道:“亭中风凉,何不移步一叙?”

二人入亭坐定,孙承芳方才低声开口:“今早朝中,圣上提及皇后寿辰之事,想必大人亦有留意。”

沈从迹不语,轻轻点头,神色未动,静待其下文。

沈从迹自是心知孙承芳话中所指。近些年,除却司礼监,御用监因代陛下采办丹药、珍材之事,颇有油水可捞,早已暗中权势日涨。而陈忠为其掌印,素行诡秘,近来又有风声传出,言其与张阁老往来密切,似有倾附之意。

若此番选进得以顺遂,不仅陈忠可借势邀宠,更可得皇后娘娘恩典。日后内廷采办之权尽归其手,陈忠之势,恐怕要在宫中坐大了。

孙承芳掌管内廷多年,自然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更何况那陈忠一直与孙承芳私底下就不对付。

沈从迹不紧不慢道:“孙公公的意思,可是想要我在此事上替公公转旋一二。”

**

数日后,江浅仍在府中埋首账册。连日核对支出,整理账目,虽劳心劳力,然她心中却有一丝笃定。

沈从迹素来审慎,如今却将府中账册交予她理清,既是试探,亦或是托付。江浅明白,这是一次真正能踏入他世界的机会。

她想,若能将这件事做得妥帖,或许,沈从迹便会更信她一些。不是信任她的聪慧,而是信她的心、她的立场。

只是,府中事务一重,香料铺子的事便落了下来。江浅原是打算亲自去一趟,奈何连日伏案,连手腕都有些发酸。

于是江浅思来想去,让春梧去找勒乞达打听一二。

这日,刚过了晌午,桂子在案几上打着哈欠,江浅瞧着它这副惫懒模样,不由莞尔,伸手逗弄起来。

正嬉闹间,春梧掀帘而入,福身道:“夫人,那位胡商勒乞达正在府外求见。”

江浅略感诧异:“前日才托他寻铺子,莫非这么快就有了眉目?”说罢,将桂子交与春梧,嘱咐道:"且喂它些饭食。"自己则整了整衣裙,独自往前厅行去。

前厅里,小厮正为勒乞达斟茶。那胡商刚啜了一口,忽见江浅自仪门后款款而来,忙不迭起身作揖:“小老儿见过夫人。”

江浅浅笑还礼:“您坐。不知今日前来,有何指教?”

勒乞达捻须笑道:“说来惭愧。夫人前日所托寻铺之事,小老儿这几日着实费心打探。只是京城里地段好的铺面,纵有千金也难求;那偏僻之处的,想来又入不得夫人法眼。”

江浅颔首:“嗯,我自然也明白,所以还需您多多上心。”

勒乞达摆摆手,连忙道:“诶,不敢不敢,多亏了夫人,小老儿的香料生意才有着落。”

“夫人言重了。”勒乞达连连摆手,“若非夫人照拂,小老儿的香料生意哪能这般顺遂?今日前来,实是另有一桩要紧事相商。”说着,左右张望一番,压低声音道:“今年这选进会,与往年大不相同。”

“您说。”

勒乞达道:“夫人知道我来京城就是为了此番选进会,但今年这选进会比往常有之不同。”

“如何不同?”江浅问道。

“夫人有所不知,往年选进会不过采买些寻常香料供宫里使唤,赚头有限,图的是个'宫中所用'的名声。可今年多了个选香品的差活,小老儿心下奇怪,于是找了旧相识这才打听清楚。”

勒乞达凑近些,又道:“今年原是皇后娘娘本命寿辰,而这次选进会其中的香品便是为皇后娘娘的寿辰特意选些香品为娘娘贺寿,这要是被选中了...”说着意味深长地顿了顿。

江浅不知道今年的选进会如此特殊,会意道:“那您可是想要参加寿礼选品?”

勒乞达摆摆手,否认道:“小老儿虽做了几十年香料买卖,于这调香制香却是门外汉。今日特来,是想请教夫人可有意一试?”

“我?”江浅不由讶然。

“正是,小老儿做生意多年,阅人无数,那日见夫人辨香识味,谈吐不凡,想必精于此道。”勒乞达夸了一通,又道:“再说,若夫人所制香品能得宫中青睐,不仅声名鹊起,将来开设香铺,必成上京翘楚。”

江浅想了想,觉得勒乞达所言也不无道理,沉吟片刻,道:“先生所言不无道理。只是我无名帖在身,如何参与?”

勒乞达连连笑道:“小既然来寻夫人,自然已有计较。这香料买卖虽好,终究不及香品利厚,因此小老儿才想找夫人做一通买卖。”

江浅接道:“你是想我以你之名参选?”

刚刚勒乞达说了一通话,又提到香品一事,江浅自然明白过来勒乞达的意思。

勒乞达摇摇头,道:“岂敢贪天之功?小老儿愿为夫人代呈香品,署名制香之人必是夫人无疑。”

江浅心知商人无利不起早,遂问道:“先生这般周折,所图为何?”

勒乞达乐呵呵道:“夫人明鉴。这两年边商生意艰难,小老儿初来京师,立足未稳。只求夫人日后香品成名时,能提携小老儿的香料买卖,于愿足矣。”

江浅心道,“原是如此,虽然说‘酒香不怕巷子深’,然则京师香料行当何止数十家?若让人知晓皇后御用之香出自他处,这活招牌胜过千金买赋。”

江浅想着,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淡淡道:“此事容我再思量。”

勒乞达"哎"了一声,拱手道:“夫人若有了决断,三日内遣人知会小老儿一声便是。”

言罢,起身长揖告退。

江浅送至廊下,目送其离去,方转回后院。

江浅回到后院,思忖起刚刚勒乞达所提之事。

刚刚她没有立刻应下,实是内心有所顾虑。

对于香品,江浅自然有十分把握,可贡品是进献给皇后娘娘,并非香料调和上用心即可。

宫闱之中忌讳甚多,江浅也深有体会。

她当年随侯爷入宫参宴,曾亲见御厨因一道菜色犯了嫔妃忌讳,当场被杖毙于庭。至今思之,犹觉血腥之气扑面。

“若要参选,必得先探知皇后娘娘的喜好才是。”江浅暗自思量:“只是如今深闺之中,何处探听这等宫闱秘事?想来那勒乞达亦未得消息,否则方才定会提及。”

正沉吟间,忽有一人身影浮上心头......

风枝摇曳,秋阳硕硕,午后的阳光追到屋檐下,留出一片阴凉。

窗前石台上,桂子吃饱后正趴在窗沿下懒洋洋地打着盹儿,毛发蓬松柔软,宛如一团香软的桂花糕。

江浅方自前厅回转,见状不由轻轻一笑,缓步走近,柔声道:“这几日看它,似乎又圆润了几分。”

春梧走上来摸了摸桂子软软肚皮,认同道:“该说不说,是比之前圆润了些。”

桂子打着哈欠勾着爪子,似乎对自己这的体重十分满意。

江浅看着它那副悠哉神态,笑道:“猫儿生性慵懒,若是日日这般窝着,恐怕对身子也不好。不若寻几根院中的老竹,给它搭个爬架,也能让它动一动筋骨。”

一边说着,江浅将桂子两手抱到怀中,脸颊蹭了蹭桂子的圆滚滚的脑袋,桂子舒服的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这是个好主意,夫人,我这就去寻些料来。”春梧是个急性子,刚听完江浅的话,人已经风风火火地往库房去了,裙角带起一阵风,惊得桂子一个激灵跳进了江浅怀里。

江浅摇摇头,“她这性子,还是一如往常般急躁。”她颇是无奈的对着桂子道:“你说春梧姐姐什么时候才会稳重些?”

桂子听了江浅的话,却只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连眼皮都未抬一下。江浅见状,轻笑出声:“罢了罢了,你这猫儿倒是稳重得很,一日到晚,不是睡便是吃。”

不多时,只听得院门处一阵动静,春梧已从后院库房抱着一捆竹料进来,连带着些许旧年砍下未用的木段,还有锯刀、麻绳、铁钉、木榫等物,一股脑堆放到院中石板上,神情颇为得意。

“夫人,我寻着了些竹料,还余下几段檀木边角,倒也还结实,可拿来一用。”她抬手抹了抹额上细汗,道。

江浅上前看了几眼,点了点头,道:“这些个料子够了,若是搭个架子给桂子玩耍,倒也绰绰有余。”

江浅和春梧在侯府的时候就经常摆弄写木工玩意儿,对这种工活熟悉的很。

那时,在侯府幽居日久,江浅又极少踏足外院,时光漫长,无甚可消遣,便常研些雕木调香之事打发时辰。

只是这些个活计,说到底原是工匠营生,向来不被世家看重。那位侯爷又素性拘谨,曾当面言道:“闺阁女子操持香料木器,终究不雅。”因此江浅与春梧也只得趁着府中清静、无人留意时,方敢拿出旧料,悄悄动手做些物什。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