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白纸无黑字

翌日的应州府衙热闹非凡。

赵主府与孙主衙按主次之位分坐于公堂上。

魏初端坐于赵主府身后,陈词与白清柳立在魏初两侧。

堂下,那沈老族长安稳地靠在一把金丝楠木椅上。沈台候在一旁,眼下微青,似是夜里没睡好,他微低着头,瞧不清神色。

围观的百姓们携幼扶老,只是远远地站在府衙外,不敢高声言语,人群中唯有大片的沉默和偶尔传来的几句议论。

百姓们在等,等沈玉韶的结局,他们也在望,望着自己的下场。

魏初坐在府衙内最高处,头后上方是那块题着“明镜高悬”的匾,他看着门外数不清的应州百姓,下定了决心。

依魏初的手段,若要覆沈氏一族,易如反掌。那些朝中人百般不敢得罪的各方势力,在他眼里,也不过一群鼠辈,有的是法子拿下。

应州确是好大一滩浑水,但许多人都忘记了,他魏扶憬最擅泥潭里挥利剑,是个攒着日光下的仇怨偏要夜里讨债的主儿。

今日,他可要好好搅一搅这浑水。

白清柳疑惑堂上为何只有几人,问陈词:“怎么不见主簿,师爷一干人等?”

陈词倒像见惯了:“与世家大族有干系的案子,这些胆小怕事的地方官都不敢宣扬,一般来说只秘密地审案走个流程,并不将案件记录在册。”

“那怎么今日府门外有如此多的百姓?”

陈词挑眉,颇有几分得意地道:“自然是我家将军的安排。”

是将军,原来是这样,白清柳也有了几分自豪感。他又问陈词:“案件不记录在册,日后查证或翻案又要如何呢?”

陈词指了指府门外的百姓们:“有些时候,白纸黑字比不得百姓的口口相传。”

在律法并不纯净的时刻,白纸黑字总是真假难辨,但百姓心中永远自有一番公正裁决。

白清柳点点头,表示受教了。

见人已到齐,那赵主府先是恭恭敬敬地朝魏初行了个大礼,又满脸堆笑着朝沈老族长问安,最后侧过身子向孙主衙递了个眼色。

正式升堂。

孙主衙点头示意身边人,接着堂下的衙役喊道:“传——人犯沈玉韶——”

沈玉韶被两名衙役推搡着押进来,缚着双手,嘴也被堵上。

衙役们踢了沈玉韶一脚,迫使她跪在地上,又掐上沈玉韶的脖子,一把扯下她嘴里的破布。

一系列粗暴的动作让沈玉韶痛苦地皱起眉头,但她并未出声。

两名衙役恶狠狠地瞪沈玉韶一眼后,方站回堂下。

白清柳不满:“沈姐姐的身子骨还弱着,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待沈姐姐!”

魏初淡淡地看了一眼白清柳,不言。

白清柳懂事地闭上了嘴巴。

那赵主府早已经老眼昏花,瞧不清人犯的模样,只是照常问一句:“堂下何人?”

孙主衙问道:“姓甚名谁,何方人氏?”

“回大人,民女名玉韶,荆州人氏。”

那赵主府听不真切,又问:“哪个玉,哪个韶啊?”

沈玉韶嘴角一侧扬起,冷眼瞧着一旁的沈老族长,道:“玉石俱焚的玉,韶华如驶的韶。”

“玉石俱焚?搭上自己一条命,多可惜啊。韶华如驶?要我说,这老天就该让美人青春永驻才是呢。这是什么名字,取的不好,不好。”赵主府连连摇头,又终于想起了什么:“那你姓什么啊?”

“沈。”

只这一个字,让沈台的身子微微发抖。

“哦,姓沈。沈玉韶。要是姓沈的话……你这名字倒还不错,很好,很好。”赵主府多了几分满意,点起头。

“大人谬赞。”

“那你是做什么的?”

“回大人,民女是听音阁弹琵琶的。”

“是个琵琶女?这样一来,本官倒是对你有点印象。”

赵主府歪过头:“孙主衙,这小女子所犯何罪啊?”

“回大人,经过多方查证,沈玉韶乃是杀害沈蒙的真凶。”

赵主府看着貌美的沈玉韶,心里有些不忍:“什么?本官瞧她,不过一个楚楚可怜的弱女子,哪里像会杀人的人。”

孙主衙瞥了几眼沈老族长,讪讪一笑:“这……一切证据确凿。”

沈老族长也道:“蒙儿确是被这女子所谋害,主府大人您不要被她的外表欺骗。”

“也罢。既有罪在身,绝不轻饶。”

魏初瞧着赵主府这副荒唐模样,也不吃惊,但白清柳和陈词已然气得不行。

白清柳撇嘴,低声吐槽:“堂堂一个主府,没有半分做官的样子,活像个摆设。”

陈词眯着眼睛附和道:“一群……小人。”

赵主府才不痛不痒地问了几句话,就面露疲态,他揉着突然胀痛的太阳穴,略带歉意地冲魏初行礼。

“还望魏大人恕罪,下官近来身体抱恙,无甚精力,这案子便委托孙主衙来继续审理。不知大人您意下如何?”

陈词低声道:“整日耽于美色,饮酒作乐,一大把年纪的,能有精力就怪了。”

白清柳与陈词对上眼神,偷偷笑起来。魏初也知道,八成是这俩的手笔。

魏初道:“自是可行。”

孙主衙深吸一口气:“下官定不负魏大人与主府所托。”

沈玉韶跪在堂下,静静地审视这一切。

她看向沈老族长身旁的沈台,母亲口中沈氏里唯一的君子。

她真搞不懂母亲,一个大是大非前的中立者,算哪门子君子。上不能达君子之境,下不能融小人之伍。她对这样的沈先生可是一点也敬重不起来。

但当年母亲危难时,是沈台率先伸出援手,这份恩情她是牢牢记在心里的。

于是沈玉韶的目光里,生出些感激之情来。

沈台低着头,自然不知沈玉韶正看着他。而魏初注意到了这些,只当没看见。

白清柳与陈词仍旧悄声议论着堂上诸人。沈老族长则和赵主府默默交换着眼色。

一时间,只剩下孙主衙在认真做着打工人。

孙主衙看向沈玉韶,再次深吸一口气:“沈姑娘,沈家告你为谋钱财杀害恩客沈蒙一罪,眼下呈状、人证、物证一应俱全,你可知罪?”

“恩客?”沈玉韶冷笑:“真是讽刺。”

沈玉韶直起腰:“回大人,民女无罪,绝不认罪。”

“沈姑娘自认无罪,那你的意思是沈蒙非你所杀?”

“沈蒙确是民女所杀,民女用一根琵琶弦结果了他。”

“这……”沈玉韶直白的话语让孙主衙冷汗直流。

“不过民女杀沈蒙并非所谓的‘为谋钱财’,民女多年来于听音阁弹琵琶所得钱财虽不算多,也抵得过大人名义上至少十年的俸禄了。民女杀人,不过替母报仇。自古以来,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所以民女自认无罪。”沈玉韶话锋一转。

孙主衙又是一惊:“沈姑娘此番言论,是何意?”

沈老族长也冷笑:“你这小丫头,年轻不经事,公堂上还敢满嘴胡言。蒙儿其人,乃是沈氏子弟里头德行最高的,整个应州,谁人不知他最是个心善仁慈的?安置贫苦人家,救济灾民,事事冲在前,从来没一句怨言!”

沈台抿嘴,面色苍白如纸。老族长脸不红心不跳说出口的字字句句,让他感到无比恐慌,胸口也隐隐作痛。

沈玉韶翻了个白眼,是得给这些虚伪的小人一点颜色看看了。

“那些五件八件最该要他命的,自有人去断他的罪。我只知道,他沈蒙多年前亲手杀了彼时应州最有名气的琵琶柳娘子。”

沈老族长愣住,一阵心慌过后,这只老狐狸突然疑心起沈玉韶的身份。

沈玉韶此话一出口,外头的百姓们突然议论纷纷。

多年前,那位名满应州的琵琶柳娘子柳琼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纤纤玉指弦上舞,攘攘高门争相至。其技艺高超,令多少弹琵琶的女子自愧不如。

诡异的是,那柳娘子红极一时,却在多年以后悄然没了讯息,仿佛应州从来没有此人存在过。

而柳琼生前,确是与沈蒙关系匪浅,虽然明面上沈蒙不曾承认二人的另一层关系,但当年沈府里的人都私下称柳琼为二夫人,坊间关于二人的传闻更是数不胜数。

不曾想,竟然是沈蒙对昔日爱人痛下杀手。又是因为什么,让沈蒙甚至不愿留柳琼一命,非要杀人灭口呢?

百姓的议论渐渐大胆起来,眼见舆论有些不可控,老族长示意沈台站出来替自己的亲弟弟“澄清”一番。

那眼神里,是几分期盼,几分恳求,更有着几分威胁。

沈台终于开了口,却不是什么辩解,他问沈玉韶:“沈姑娘,你既说舍弟杀了柳娘子,可有证据?人证,或物证?”

沈玉韶微微一笑:“民女有人证。”

孙主衙忙道:“人证可在现场?快传人证!”

陈词无语:“若真有人证,沈家还能让她活到现在?传人证?这不得去阴曹地府里去请?”

白清柳附和:“就是就是,他比我还傻。”

沈玉韶昂起头:“民女就是人证,沈蒙杀害柳琼,民女亲眼所见!”

沈台紧接着问:“好一个亲眼所见,那不知沈姑娘与这柳娘子是何关系,能亲眼所见一场凶杀案,还能从我那好弟弟手里逃了出来,活到今日呢?”

这可是你要问的。

“什么关系?伯父,您真是问了一个好问题。”

沈玉韶在公堂上笑出了声。

伯父?!在场所有人瞬间都被这个称呼惊到了。

沈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仰起头,叹气。果然,一切都是因果报应。

沈玉韶扯着嗓子,终于将积压在心底的话说出口:“回大人,柳琼是我的母亲,他死在沈蒙手上,而死在我手上的沈蒙,那是我的父亲。”

什么?!公堂上所有人面面相觑,不敢出声,百姓们也是一阵骚乱。

母亲的恩客是自己的父亲,他杀了母亲,女儿重操母亲旧业又杀了恩客,还是自己的父亲。

荒唐,可笑,又阴森,可怖。

沈台不慌不忙:“那在下这个做伯父的还是要问问侄女你,沈蒙为什么要杀令堂?”

这一次,他不再称呼沈蒙为“舍弟”。

是的,他不愿。

沈老族长还是坐不住了,未等沈玉韶将真相说出,他怒目圆睁:“一个只会胡言乱语连逝者都敢侮辱的下贱琵琶女,也敢劳烦诸位大人惩治?不如将这人交于我沈氏,老朽一定亲自为蒙儿讨回清白名声!”

沈玉韶并不肯低头,她喊道:“我的母亲,何尝不是逝者?你们沈氏一群小人,口口声声维护着子虚乌有的清白,这般怕我将当年真相说出,不是心里有鬼还能是什么?!”

“大胆!”沈老族长起身:“沈氏族人何在?还不将这下贱女子拿下!”

赵主府与孙主衙大眼瞪小眼地立在原地。

魏初一个抬手,陈词会意。陈词扶上剑柄,走上前,瞧了一眼沈老族长身后那群壮丁,示意他们别乱动。

魏家军的实力,不容置疑,天下人只有畏惧没有挑衅的份。

魏初不紧不慢,他倒很喜欢欣赏眼前人狗急跳墙的鬼样子,他缓缓起身:“老族长您素日操持一个大家族,是最稳重的,怎么听了沈姑娘几句话就这么慌乱?”

“一口一个贱女子,说得好不痛快,本官差点就忘了沈氏是个好读书的家族呢。”

沈老族长懊悔自己一时自乱阵脚,又不甘心这样轻易低头,他想搬出身后之人的威严好好压一压魏初的傲气。

“魏大人乃当朝政商,自然懂得为官者一切要依法办事的道理。公堂上,只听这女子一人所言就断案,难免偏颇,老朽也是为魏大人的官声考量不是。”

魏初懒得和他废话。

“在其位,谋其政。居于政商之位的是我,而非族长您。人,总是要学会要认清自己的身份。”

“魏大人您自承州而来的,对我们应州难免了解得不全面,这……”

魏初打断他:“族长玩笑了,本官是居安的政商,应州是居安的应州,自然没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老族长隐忍地浮出几分笑意。

“诸位,我见今日审案至此大家都有些疲惫,我们明日再开堂如何呢?”

是询问意见,更是下达命令。

魏初立于堂上,俯视众人。自然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

百姓们识趣地早早离场。各路人等离去后,只剩魏初三人,沈玉韶,与沈家那群人。

魏初吩咐陈词与白清柳搀扶着沈玉韶先行离去。

沈台看着虚弱的沈玉韶,竟好像流露出几分心疼。侄女与伯父对视一眼,轻声叹了口气,便转头离去。

沈老族长十分不满适才沈台的忤逆之举,说是告退,他手下人看着却是要架起沈台拳脚相加的架势。

“慢着!”魏初道:“沈先生上次同本官说起的那幅画是什么来着,有劳先生再细讲一番。”

老族长见状,也不好说什么,扔下沈台,径直离去。

“多谢大人。”沈台知晓魏初的用意。

魏初没有多言,将沈台带入空无一人的府衙后院内。魏初随意挑了一间屋子,大步迈了进去。

沈台走上前,没有为自己辩解,反而认真地替魏初分析起了当下的形势:“将军今日如此这般行事,风头太过,还是要仔细着宫里人的态度。”

“将军此番,也算是在应州立了威,以后的路大抵会好走些。只是千里之行,前路不定……”

魏初想起沈氏的种种恶行,实在不愿听沈台多言,淡淡回复道:“这些小事,倒不劳先生忧心,先生还是着手去写您的自白书吧。”

魏初的态度让沈台先是有些讶异,又低头,无奈地自嘲一笑。

是啊,他是有罪的,是不会被轻易原谅的。

“时至今日,所有的一切皆为在下咎由自取,结局就在眼前,何须浪费笔墨再去撑起伪君子的架子。”

魏初没好气地打趣道:“先生这是……打算入狱?要去做那舍一人,保全族的壮举?只怕沈老族长不会遂您的愿,他怎么会轻易放弃这么多年来您给沈氏挣得的名望与荣光。”

“名望?荣光?只是这些吗?”沈台喃喃自语:“也对,在他老人家眼里,我也只是一个对沈氏有利的后生。”

“绝妙的文笔,渊博的学识,书生的钦佩,百官的艳羡,前辈的青睐,陛下的赞许……所以我在人前的一切,都给了沈氏。”

“那人后呢?”沈台的眼里,从起初的悲戚渐渐转为愤懑,他的语速陡然急促起来。

“我无父无母的凄惨呢?我寄人篱下的孤苦呢?我一路求学历经的坎坷呢?我那些受良心谴责无法安眠的日日夜夜呢?”

“先生!”魏初察觉到沈台情绪不对,忙伸手握住他的一只胳膊。

沈台的身子正对着魏初,眼神空洞,像失去了所有值得坚守的信念。

沈台的双手也握上魏初的胳膊。

“五岁那年,中秋节后一日,族长带着我和阿蒙上街,集市上有个小贩在卖糖葫芦。那是我平日最喜欢的吃食了,但跟在族长身边,我不敢开口说自己想吃,只能干瞪着眼睛远远地瞧着。阿蒙知道我的喜好,趁族长不留神,拿出自己偷攒下的铜钱买了四串糖葫芦。”

“一串给我,一串给他。另外两串……买给我们死去的双亲。”

“只可惜还没等我们兄弟二人吃上一口那馋了许久的糖葫芦,就被族长发现了。”

沈台又突然平静下来,问魏初:“将军猜族长他老人家说了什么?”

“什么?”魏初说话间,悄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族长动了怒气,训斥我们不顾沈氏颜面,贪恋那些只有穷苦孩童才稀罕的吃食。他问阿蒙手里攥的另外两串糖葫芦是给谁留着的,阿蒙心思单纯,照实回答了他老人家。将军再猜,族长会如何做?”

魏初犹豫着回答道:“训斥你们二人仍旧心系父母,不知感恩沈氏?”

沈台摇头,叹了口气:“比这重得多了。”

“族长说,我双亲当年妄图自立门户,是背叛沈氏之举,死有余辜。他要我和阿蒙忘却双亲,一生效忠沈氏,以偿罪孽。”

沈台说着,自嘲地笑起来。“死有余辜”和“以偿罪孽”八个字,他说的格外重,像是咬紧牙关迸发出的控诉。

“然后,族长夺去我二人手中的糖葫芦,扔在地上。糖葫芦蒙了尘,我慌忙拾起却又被一把抢过。这回族长将糖葫芦用力抛向街边一角,那角落里躺着两个年轻的小乞丐,糖葫芦砸到他们身上,他们竟还谢过了我。”

说到这,沈台又不受控制地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院落里肆意回荡着,有些瘆人。

魏初试图让沈台清醒过来,不住地呼喊着:“先生,您清醒一点。”

沈台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话,声音很低,叫人听不清。这是他第一次,将心底积压的恨意,说了个痛快。

而魏初也只是安静地聆听,未曾打断。

片刻后,沈台突然挣开魏初的手,后退几步。

“先生!”魏初有些慌,不确定沈台这是要做什么,想拦下他。

沈台又突然止步,停了下来。他无声地望向魏初,眉头紧锁,眼底的红血丝疯狂滋长。

隔着大概十步的距离,魏初紧紧盯着沈台,生怕他出事。

空气闷得人心里直发慌。

沈台垂下眸,两行泪。泪水滴落在他脚下,他一脚踏上。

“糖葫芦蒙了尘,我的心也蒙了尘。”

“那乞丐谢我,我这个乞丐却不知该谢谁,还是……恨谁……”

沈台没了力气,瘫倒在地上,面容上只有悲痛与愤恨。

魏初快步走过去,弯下腰坐到沈台身侧。二人紧挨着,都是异常地平静,像历尽悲苦后的抱团取暖。

沈台安静了下来,不再言语,巨大的挣扎过后又回复到往日的温良。

魏初瞧着沈台这副模样,可怜又可恨,想抚慰他但又无法忘记他犯下的种种罪行。

他良心犹在不假,但他间接帮着沈氏害了许多人亦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先生,前尘已定,偿清罪孽后,天地广阔,足够您再开一局。”

“我偿不清了。”沈台眼神暗淡。

沈台并不想去思考自己的退路,他突然问了魏初一个问题。

“将军,你可知天下万千文人毕生所求为何?”

魏初怔住,并未回答。

沈台缓缓站起身,走近窗子,他仰起头,温柔地注视着前方,竟好像瞧见了多年前埋头苦读诗书的自己,他有几分释怀。

沈台一字一句,回答起自己的问题,轻轻开口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他闭上眼睛,脑海浮起种种过往,那是他曾亲历的所有悲喜,是他被“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和“家国天下”指引前行的半生,如梦似幻。

“少年时,这四句,我喊得慷慨激昂,恨不能一跃成为救世圣人。如今,说着这四句,竟心虚地直跳,空余忏悔。”

“看来,白纸黑字许下的诺言,要有赤诚之心才作数。”

沈台轻笑几声,心中五味杂陈。

沈台仰起头,窗外有夕阳摇摇欲坠,余晖洒遍远山,似金纱被风轻拂。是柔和的,寂静的,安详的美。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一切都是光亮的尾声了。”

魏初隐隐感到沈台正在下定某种决心,那是他无法阻拦的,他站起身,在沈台背后劝慰道:“没有永恒的黑夜,光明会再次登临山巅。”

“哦?是吗?”沈台扬起眉,脸上恢复为往日得体的笑容。

“那……在下就恭祝将军,立于山巅不败之地,光明永驻。”

这样的祝愿,魏初却不敢承受。他静静地看着沈台这副痛苦到不能自己的模样,发觉当下的局面,他竟评判不出绝对的对错来。

他沈台,也该算是一个身不由己的苦命人吧。

早点睡觉?诸位晚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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